鸣叫的夜莺

猛烈的雷霆风暴总在你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时接踵而至,十年前我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地来到了美国,十年后我又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地再次遇见这个男孩。

我牵起这只宽大温热的手,将他带离了酒吧。

夜幕中不眠的匹兹堡城区灯火辉煌,晶莹透亮,酒吧后街并无喧闹的人群,只剩下矗立的路灯发出晃眼的光照将地下的影子拖行。

“是搬家了吗?”   走在这段漫长的街道上我有足够的时间将记忆排列清楚。

02年我在恍惚间踏入这片新土地,直到现在将回忆抽取出来,我惊觉我仍保留着那个画面,在凛冬的季节,我坐在车后座冷漠地打量费城光景,大雪飘零,纷纷扬扬着覆盖一切,车窗外一个个陌生面孔,一条条陌生街道,一栋栋冰冷的高楼大厦极速地划过我的眼前,我对于这个陌生冰冷的城市心生不出一丝欢喜。

然而也是在这座城市,在宁静的费城郊区我遇见了peep这个不爱说话,自闭脆弱的小男孩。

“你回中国后的那半年里,我爸妈办理了离婚,所以转学后就到匹兹堡了。”   他声音清润平静,像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顿住了脚步,我的记忆中peep父母关系很好,每次我去他家蹭饭时,peep妈妈会很热情地拿给我吃她做的曲奇,我一边吃一边听着她说peep爸爸有次去中国商务带回了中国曲奇,很好吃,问我在哪可以买。但老天,我那时候哪里吃过曲奇,我爷爷只给我吃桃酥,还是我求着的。不过尽管peep妈妈做的曲奇美味得离谱,但我爷爷买的桃酥同样毫不逊色。我只摇头说不知道,peep爸爸这时候就会从厨房探过头来,用美式发音腔调古怪地吐出两个音节,然后两个人就会嬉闹着回房间,剩我和peep坐在餐桌上吃着曲奇饼干。

peep也止住了脚步,我侧头望向他,只看见他扬起头后的后脑勺。

“你看。”

我听见他带着笑意音调上扬的声音。

我擡头,繁星点点装饰着的夜幕上空掠过四五只飞鸟。

多年的习武让我的视力远强于大多数人群,在夜晚中我仍能清晰辨明出飞行中的生物体。

我眯了眯眼,体色灰褐,两翅覆羽淡棕褐色,飞羽暗褐色,外翈羽缘棕色,圆尾较长,红棕色尾巴,胸和两胁微棕色无斑点。

“是夜莺。”

没等我出口摆弄我卓越惊人的视力,peep便道破天机。

像是论证他说的话,此时空中发出一阵明亮清脆的鸣音。婉转动听的夜莺鸣叫声盘旋在上空,好像在空中演唱了一曲高亢激昂的歌曲。

我和他静静地目送着夜莺掠过天际,飞往远方。

良久,天空又只剩下繁星寂静地闪烁。

我想到了他珍视的那只小黄鸟,他跟个无价之宝似的宝贝得不得了,甚至为了这个小黄鸟跟体型大了他几倍的人打架。

想到当年这件事,我不禁笑出声来。

“哎,你记不记得,那年你跟别人打架的事。”

“记得,承蒙女侠相救。”

街道上两道长长的影子重新齐齐移动。

“那只小鸟后来怎幺样了?”我轻声道。

“我把它放生了,现在应该孙子都成年了。”peep打趣地说道。

一丝心酸莫名袭来,脑海中又像放着幻灯片似的将那段时光重新播放在我眼前。

怀有对peep的愧疚和一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莫名情感,我心下决定。

在我九岁来美国前半个月,我妈给我找了英语老师,想在半个月的时间将我速成为native   speaker,大言不惭地说她的孩子十天就能学会一门语言。

不负众望,在她监督下,上飞机前我学会了I\'m句式,you\'re句式,father,mother,grandfather,grandmother,friend,school六个难度单词,便止步于此。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人在意我到底会不会说英语,除了上课时被我捉弄的英语老师。我妈只是想把我送出国,当年的我并不知道原因,喝了她给我的牛奶,死睡了一天脑袋昏沉地落地美国宾州。

那些日子里,一如既往,我不和任何人交流。

我妈每天和二姨忙得脚不沾地,纽约,华盛顿,费城三个地方连轴转,不过多少也是想着我了,安排了保姆在家照顾起居饮食,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空荡的别墅只有我一人。

但我没心思管这些事,我只想着什幺时候回国,我想着我爷爷还等着我呢。

住在费城郊外一排排整齐划一独栋房子里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最初无聊时我就选一栋能眺望很远的房子,爬上房顶坐在背面的凹陷处吹着凛冽的寒风,望着远方景色,听着下面人的交谈声。

我可不是偷听狂,这些人说的都没意思极了,比起我在我爷那听到的有趣事情的半根手指都比不上。况且这些人表面上衣冠楚楚一派正经样,私下也太不讲究了,什幺偷情啊,干坏事啊,说点鸟语啊都躲这来发挥,听得我耳朵直长茧子。

慢慢地我厌倦了房上,就下地找乐子了。

附近有一群同龄人,见到我这个亚洲人先是好奇地打量,后来是明晃晃的轻蔑。

有一次,我正躺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闭眼午睡,晃动着秋千消磨时间。

突然听见了草坪外一阵窸窸窣窣声,有几个男孩鬼鬼祟祟地溜进我住的院子里。秋千的位置在院门的右后方,他们没有发现这还躺着个人,我瞥见其中一个男生手里提着包袋子。

想把我绑架了?就这几个还没我高的,难不成来洗劫一空,最好是,我在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闭眼任他们继续为所欲为,反正没给我添堵。

不过我耳力一向很好,这几个家伙走动的脚步声吵得我烦不胜烦,来偷东西这点自觉也没有?

我烦躁地拧了个身,擡手把耳朵蒙住。

“喂,不要进别人家做这些事情。”

一声稚嫩好听的童声穿过我的手掌进入耳朵。

嗯?这谁的声音?

拜那些在墙角下肉麻黏腻叽叽喳喳说不完话的美国佬所赐,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口语英语。

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英语还挺好听的,这说出的英语单词听着怎幺跟别人不一样呢?

我睁开眼,利索地跳下秋千,寻找着声音来源。

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小男孩,微卷的头发,微拧着的眉,目光炯炯地盯着院子里的人。

“None   of   your   business,   we\'ll   just   take   care   of   the   new   friends.”   (关你什幺事,我们照顾一下新朋友。)

难听,真难听的英语。

“You   shouldn\'t   be   like   this,   it\'s   rude   and   bad,   it   will   scare   her.”   (你们不应该这样,这很不礼貌很不好,会吓到她的。)

好听,真好听的英语啊。

我在心中陶醉地想着。

“呵,不会是喜欢上那个Ching   Chong了吧。”

Ching   Chong?   叫谁呢?叫我呢这是。

“什幺?叫我什幺?再说一遍。”   我口齿清晰地用英语跟他说话。

我从秋千处转出,沿着小道走了出来。

傍晚的天色,天边烧起暗红美丽的红霞一直蔓延到山的另一边。

我瞧了眼伫立在院门外的男孩,他好像怔住在那了,这时我才清楚地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双扑闪扑闪的黑眼睛嵌在白净的面上。

我回过头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叫我Ching   Chong的男生回答问题。

他旁边三四个小男孩此时也有了被正主抓包干坏事的臊意,贴着栅栏准备溜走。

“Ch..Ching   Chong,我妈妈说你们都是Ching   Chong,恶心的亚洲人。”   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大喊。

“你私自跑来我家里放这些玩意儿,还敢谈恶心,到底是你恶心还是我恶心?”

我走近了他,一把掐过他的后脖子,顺便把准备跑的几个一并提溜过来。

“放点这东西就想吓我,姐姐给你找点更好玩的好不好?”

我大力地拽着这几个小崽子,拖着他们往别墅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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