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阳光透过那人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勾勒出他的轮廓,她只能大致看出这人的身形,男人很高,腿细且长,但却不瘦弱,西服裤的料子紧贴大腿,紧实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直到那人站到钟晚面前伸出手时,她才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黑心狐狸。
“钟教授,久仰。”男人笑着伸出了摘掉了手套的右手。
钟晚扫眼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中指内侧却有个不浅的茧子。收回视线擡手轻握住那节指尖。
“久仰大名,顾教授。”
自己的名号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口中说出来,本该是诡异的。可顾梦之嘴角的笑意却浓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握着她手的指尖,在分开时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手背。
这个动作一般被用于挑逗。
一旁揉着手背的陈迦朗,见顾梦之的名号从女人嘴里出来,面上有些龟裂:“你们认识?”
“不认识,只是在k大顾教授的办公室就在我旁边。没想到到了特案组,还是同事。”钟晚转头冲着陈迦朗说道,就好像刚刚手背上的那一下轻抚不存在一样。
“迟早会熟悉的。”顾梦之的眼神透过金丝框眼镜稳稳的停留在女人脸上,脸上还是那副浅淡的笑意。
钟晚看着那双桃花眼,就像是深沉的潭水,或者是无尽的深渊。前者让人沉溺,后者让人坠落。
“钟教授,谈法医要开始收集尸块了,你要不要先来看一眼现场?”
从楼上现场折返回来的高幸出言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顾梦之这才不咸不淡的收回视线,侧了身,给面前的女人让出了道路。
陈迦朗擡眼见钟晚踏进了现场,这才蹙着眉凑到了顾梦之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到:“你这是哪一出啊?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刚刚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他自然是察觉到了的,再联想上次现场,顾梦之主动向高幸问起钟晚这件事,他有了一个不成熟且离谱的想法。
顾梦之收回一直追随着女人的视线,擡手拍了一下陈迦朗的肩膀:“这次竟然用对了成语,还是两个,真棒。”
接着擡步上楼。
陈迦朗总觉得这句话里有歧义,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黑了脸。
“顾梦之,你夸你家狗呢!”
压抑。
这是钟晚在踏进现场时的第一感觉。也不知道开发商当初建设是不是急于求成,所以从路边随手拉来了个菜鸡设计师的缘故,整个户型及其压抑。入户就是一条略长的过道,因为是空楼,墙面毫无修饰。狭长的过道在灰色混凝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
穿过走廊,是三个房间。左中右各一个,左手边大概是卫生间之类的地方,右手边应该是次卧。
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混凝土的土腥味,让钟晚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下一秒面前就递来了一个未开封的一次性口罩。她转头对上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人大约带些混血,头发微长带卷,落在下颚线的位置,像是天生的,个子比不上先前见到的特案组的那三个人,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只比穿着高跟鞋的钟晚高出了一个肩头的距离。可五官长得却深邃精致,带些欧洲人特有的棱角。如果在古罗马,这个男人一定会是某个世界闻名的雕塑的原型。
白大褂下那一副单薄的身形却和那些雕塑差之千里。
“要不要带个口罩?”
大约是见她没反应,谈议冷清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传了过来,就像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没有杂质同时也没有意义,只是水而已。
“多谢。”钟晚擡手接过口罩,却没有拆开,只是拿在手里继续打量着四周。
两人现在站的位置,大概是客厅之类的地方,放眼望去就能总揽全局。谈议眼睛里带着些不知名的兴奋看着身边的女人打量的眼神,等待着那双眼在看到周围细碎的尸块后漏出惧怕的神色。
警署人的印象中,谈议性子一直冷清,或者说是冷漠。除了在解剖室和死者打交道时眼中会闪着雀跃,其余的时候看着警署这些活人的眼神,反倒冷漠的像是看个死人。
唯独能让他有些兴奋的,是小警司们在看到一些不太美观的尸体时漏出的害怕和恐惧。
谈议除了死者基本不记人脸,所以当钟晚出现的时候,他只当是一个和高幸差不多的实习警司,那些隐秘的恶趣味促使他凑了上来。
这是这一次他没能如愿。
钟晚面色淡然扫过屋中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东西,甚至走过去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
“前两个案子尸块也切的这幺细吗?”
谈议眉头一皱像是在疑惑,不语的看着女人蹲下的背影,直到对上女人转头询问的眼神,才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开口:“不是。”
本来在等身后人介绍详细情况的钟晚,却迟迟没等来下文,只得出声继续问着:“所以,这幺细碎的尸块是第一次出现?”
却没听到那冷清的音色,入耳的是高幸清朗的声线。
“是的,第一起案件的死者被切割了头颅和生殖器。第二个死者还被切割了四肢和躯体,今天这个……”
“连手指都剁碎了,内脏也被掏出来随意丢弃在这几个房间。就跟撒着玩儿一样。”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形容不太合适,但是高幸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了。蹲在女人身边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
钟晚扭头去看身后的位置,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只看到刚好踏进来的顾梦之,和拉着脸的陈迦朗。
她看着高幸笑道:“你记性这幺好。”
“熟悉案情是应该的。”被夸的人面上一红,嘿嘿一笑。
钟晚点点头,收回视线,站起身:“生殖器都被切掉了?”
陈迦朗:“不光切掉了,还都单独扔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钟教授有想法?”顾梦之眉头一挑。
钟晚耸耸肩:“随口一问。”
从现场出来,钟晚站在警戒线外,深吸了一口气,周遭灌木丛和荆棘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总是比楼里那水泥加尸块的血腥味好太多了。
善后的高幸从她身后小跑了两步,站到她身边闪着眼睛问着:“钟教授,队长要收队了,你和我们一起吗?”
钟晚顺势点点头了,掏出那份签了一半的合同,有些无奈。
“还是要去把这份合同签完。下次再和你们一起出现场,还是尽量别被拦下了。”
刚刚陈迦朗那副要死要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高幸有些替自己的队长尴尬,擡手揉了揉头发,干笑了两声。想了想还是选择帮陈迦朗挽回一下他那荡然无存的颜面。
高幸:“钟教授你别介意,队长他父亲就是警察,他本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是传统刑侦手段,对心理学这种建立在理论之上的刑侦手段总是有疑虑的,说话难免夹枪带棒了点,你千万别和他较真。”
钟晚摇摇头,刚准备说她不介意,顾梦之从她身后走过来,停在了她的另一边,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声音。
“或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可以报复回来。”
刚刚一直钻在案子里,现在回过神来,钟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陈迦朗对心理学这种以逻辑作为支点的手段都嗤之以鼻,那犯罪侧写在他眼里更应该是无稽之谈了。可他和顾梦之的关系看起来,至少还不错?
钟晚面上不显,看着顾梦之玩笑开口:“比如?”
顾梦之扭头看过来,面上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笑容,就像刚刚那句话只是个无心的调侃。
“钟教授是学心理的,办法应该比我多才对。”
钟晚不语,只是在转回头,扫过不远处的陈迦朗时轻吐了一句:“特案组真是兄友弟恭啊。”
而一旁听完两人完整对话的高幸,略带同情的看向了说着收队的话题中心人物。
“收队!”陈迦朗下了命令,扭头就对上了那三个站在一起的人的眼神,神色各不相同,却将他看的有些头皮发麻:“看什幺呢?回蜀里了。”
高幸:“钟教授要坐组里的车吗?”
钟晚摇摇头:“我开车来的,我跟着你们就好。”
高幸点点头,擡头看向女人身后的顾梦之,正准备开口叫他一起,那男人却先开了口。
“钟教授方便稍我一程吗?”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钟晚看过去,男人完全没有麻烦了他人的自觉,面色如常。就在高幸以为钟晚会拒绝顾梦之无理要求的时候,女人却莞尔一笑。
“当然。”
顾梦之看着停在自己眼前这辆墨绿和白色拼接的劳斯莱斯魅影,面色不变:“车不错。”
钟晚开车门的手一顿,扫眼自己这辆浮夸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百万豪车,难得的面露苦笑:“就当它不错吧。”
钟辰对钟晚似乎总有某种误解,国外这十年,什幺浮夸给她安排什幺,只要是她想要的,钟辰总是能在同样的东西中,找到最贵的,然后塞给她。像是在弥补,至于在弥补什幺钟晚心里明白。
是钟辰对她的愧疚,生长在十三年前那个午后的愧疚。
“钟教授优雅得体,追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钟晚正跟着前面特案组的车,坐在副驾驶的人突然发问。她笑了笑,擡手随着前面的车子打了转向灯。
“顾教授一表人才,追你人多吗?”
顾梦之一顿,眼中的兴趣更深了些:“钟教授觉得呢?”
绿灯在前面警车开过时正巧变红,钟晚踩下刹车,摘了档,转头去看身边一直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面露抱歉。
“不好意思,我从小到大没追过人,没法给出中肯的评价。不过……顾教授如果只是作为友方来说,还是挑不出差错的。”
顾梦之眼皮一动:“为什幺不能是敌人?有时候宿敌才是一个人这一生最难忘的人。”
钟晚淡淡的收回视线:“我可不会让宿敌坐在我的副驾驶,更何况,那晚顾教授看我的眼神,可不是看宿敌该有的眼神。”
顾梦之大概是被挑起了好奇心,靠着椅背动了动,将半个身子都冲向了女人,找到合适的姿势后,才歪头开口:“那我是什幺眼神?”
“同类。”钟晚不去看他,只是挂档将车启动。驶入警车消失的方向。
接着便不再开口,顾梦之也不催,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看着女人的侧脸。
将近六百万的车,轻而易举的追上了警署二十多万的警车,直到墨绿色拼接的车稳稳的重新跟上警车后,钟晚才缓缓开口。
“顾教授听过同质效应吗?”
“大概听说过。”
“人天生就是自恋的,人们总是喜欢与自己相似度很高的人保持亲近,而相似的人也容易相互吸引。”
顾梦之若有所思:“就像人们口中的‘夫妻相’?”
钟晚一顿,笑着点点头:“也可以这幺说。但不全面。这种相似,或许是外貌,但也或许是,本性。世界八大定律中的‘吸引定律’就把‘同质效应’的过程体现成自然法则:同频共振,同质相吸。”
“顾教授对我,就是如此。”
“因为在你眼里,我们,太像了。”
钟晚说完,车厢里陷入了一段沉默,就连发动机的转动的声音,都因为性能极好的配置阻隔开来。
其实那晚,顾梦之根本没看清羌九畹副驾驶人的样貌。那一瞬间的回眸,更多的是本能,说的玄幻一点,是一种没有理由的吸引。
他只看到明亮的车大灯,就连藏在灯后那人的轮廓他都看不真切,可就像钟晚说的那样,一种同频的共振当时在他这副躯壳下产生了。
顾梦之擡起垂下的桃花眼,重新看向身边的人:“钟教授似乎不觉得我们相像。”
钟晚:“顾教授见过两片完全一样的雪花吗?”
顾梦之笑着摇摇头:“你不是雪花,我也不是。”
没想到身边的人会这幺回答,钟晚一愣。踩下刹车,车子稳稳的停在了警署门口,王淳义正在那里和下了车的陈迦朗说些什幺。
钟晚没动,扭头仔细看着身边的人许久,久到不明所以的高幸向这里走过来,她才莞尔一笑。
“嗯,顾教授不过是一只狐狸。”
黑心的。
被称作狐狸的男人不恼,甚至笑意更浓,向前凑了凑,鼻尖停在了距离钟晚十厘米的地方。
“谁规定狐狸精只能是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