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期邺自淳光公主死后重登政治舞台,被圣上任命为从二品殿前都指挥使,那个楚离落靠殉职晋升的官位。有心人都知晓,这只是肖期邺一个跳板。皇帝先将他放在跟前观察一段时间,日后必得重用,下一步往六部尚书去也未可知。
他身后又有越国公府撑腰,前途一片辉煌。
我入宫赴皇后宴,出宫门时与肖期邺擦肩而过,顿时不知该行何种礼数,尴尬数息后勉强讷讷道:“肖都使有礼。”
肖期邺笑着拦住我的去路:“宋郡夫人,肖都使是不是比楚都使好听?”
“都好听。楚都使只能是楚都使了,肖都使却不会一直是肖都使,何必相较。”我皮笑肉不笑道。
“无怪乎外界盛传你秀外慧中之名。那我便收下宋郡夫人吉言,日后为你多美言几句。”肖期邺挑衅般看我。
他大概指的是多在赵锏面前提起我?谁稀罕!我恨不得赵锏和肖期邺双双失忆,完全遗忘我这个人。
我心中不悦,却无法发作,只欲快步撤离。
肖期邺又说:“小卿卿最近如何?”
“什幺?你指卫家四郎?”
“是啊。谁能想到当初的小小稚童长成这般勾人模样?自那夜后,我终日茶饭不思,比起想念你时还严重。卫冬卿这个名字在我身体里抓心挠肝。我甚至为他遣散后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惜终不得他侧目。听说近来他一直与你秘密往来,你可否为我们安排见上一面?”
肖期邺喜欢卫冬卿……还真是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达官贵人豢男宠者众,有的还会单建一男后院专饲伶倌。但出身豪门贵族的男儿少有愿意屈居他人身下的,卫冬卿以身侍楚啸玉令我们几个大为吃惊,让楚啸玉着实珍惜。
“既非两情相悦,无谓强人所难。”我说罢直接拔腿就走。想必肖期邺私下多次联系卫冬卿吃了闭门羹。之前他利用卫冬卿钓我,现在又想利用我钓卫冬卿。
末了我回头对他补充道:“肖都使爱而不得,要拿人撒气报复就冲我来,别为难纠缠他一个少年。”
“哼,宋倾苒,你是不是仗着自己入了贵人的眼,我就动不了你?”肖期邺如今浑身威武霸气,着玄衣铠甲,猎猎大氅披风将整个人衬得又伟岸又雄壮,说话间气势逼人。快要步入而立之年的他,轮廓更硬朗,棱角分明的五官像出鞘的刀,似乎下一瞬就要扑杀上来。
我暗中咬了咬牙,冷静道:“肖都使对付我,不费吹灰之力,我从不怀疑。我只是不惧,人终有一死,为皇室死、为亲人死、为心中所爱而死,老死、病死、惨死,都是一样的。”我觉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
回到太尉府,我去楚靖越书房找他,今日休假。
“嫂嫂?”楚靖越略带讶色擡头看我一眼,“宫宴完了?”
“嗯。”我将披风解下随手一扔,钻进楚靖越怀里。
“好凉。冷着了?”楚靖越忙放下手边的事,捉着我双手给我哈气,又给我递汤婆子。
我得了便宜,人变得娇娇软软的,蹭楚靖越:“二叔在做什幺呢?”
“筹划私奔线路。”
“哈?你真的在计划!”
楚靖越一手抱着我的腰,一手拿地图和他记录的册子给我看:“你看,我们横穿国土,穿江而过,一路西行,到成都府路和潼川府路之间的嘉定府。这里与大理国毗邻,好山好水,民风淳朴,几十年来无战役。”
我抱着他的脖子认真问:“你,甘心吗?汾郡王做岳丈,留在临安你的前程不可限量。去了嘉定,一切从零开始。”楚靖越选了边境,远离江南,是我没想到的。
“国运减衰,内忧外患,乱世间壮志难酬。说大好前途,不过是朝夕反复迎来送往、推杯换盏罢。”楚靖越轻轻靠着我的额头,“父亲替我定亲下聘时,我不在场,我在你身边。而后他不准我退亲。我本指望那赵七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同她解释清楚,由郡王府出面退亲。但她仍要嫁我。嫂嫂,能做的努力我都做了,现在我只能逃。你会跟我一起走吧?”
我与楚靖越十指紧扣:“我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负了楚离落,绝不再负楚靖越。既然他狠下心来舍弃荣华富贵,我陪他天涯海角一遭又如何?小时候我便惯了跟随父亲南来北往走马上任。
我和楚靖越嘴对嘴勾连厮磨良久,我撩开他的胸衣:“靖越哥哥,我身子渴,想要你浇灌。”
楚靖越捉住我的小手放在唇边:“莺莺想欢好,所以来书房寻我?”
“嗯。”我大方承认。
“咯咯,我很欢喜你第一时间想到我。我不想坏你雅兴,但我现在心思全在出走上,你先去三弟处好幺?待我们离开临安,你想要多少次我都满足你。”
“好,我知道靖越哥哥做事不容易分心。你先处理好了。靖越哥哥,我们有用不完的钱,在嘉定府也能好好生活的。”
“知道了,我的小甜莺。”楚靖越在我脸上又啄了几口。
我心事重重地到楚啸玉房间,发现卫冬卿也在。
“你们俩现在不避人了?”我往下一躺,头枕在卫冬卿怀里,腿架在楚啸玉腿上。
楚啸玉把我的鞋袜脱掉,将我的脚放在他分身上,他的大手包着我的脚:“你打哪儿来?愁眉不展的样子,丑死了!”
“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开始嫌弃我。卿卿~我要摸摸、我要安慰!”
卫冬卿笑着给我捏肩捏耳朵:“可是出了什幺事?”
我把楚靖越的打算同他们说了一遍。
楚啸玉浑不在意道:“我知道啊,到时我和你们一起走,我和二哥商量好了。”
“越哥要逃婚?”卫冬卿管楚靖越叫“越哥”。
“是私奔。我、二哥、嫂嫂,私奔。”楚啸玉纠正道。
“那我呢?”卫冬卿问。
我和楚啸玉齐齐看向卫冬卿:“你是太师真正嫡系子嗣,当然继承家业啊!”
“呵,越哥不也是太尉嫡子?”
我看着楚啸玉,示意他说话;楚啸玉反过来看着我,示意我开口。原来我们都没把卫冬卿考虑进来。
“所以你们要扔下我?”卫冬卿道。
“什幺叫扔下!嘉定府山高路远,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身份尊贵,去那边恐怕水土不服。我们也不见能适应那方风土。”我说。
楚啸玉附和:“就是这样。我们几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才敢如此跋山涉水长途奔波。”
“据我所知,嘉定府位于成都府路,领五县一监——下属龙游县、洪雅县、夹江县、峨眉县、犍为县、丰远监。地员辽阔,地貌分为山地、丘陵、平坝三类;常年雨量丰沛,水热同季,无霜期长;盛产稻谷、小麦、糖料、棉花。乃宜居之地。怎在你们嘴里变得艰难险阻?”卫冬卿娓娓道来,又朗声质问。
我和楚啸玉面面相觑。
卫冬卿自己解释:“宋姐姐与我一同看的游记,你忘了幺?”
“我可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我吃瘪地说。
“所以你们最好带上我!我博闻强识,还懂些医术,对你们大有用处。”卫冬卿毛遂自荐起来。
“天呐,要我拐走楚太尉唯二的宝贝儿子,还要拐走卫太师的神童嫡子,我真的能承受两位大人的怒火吗?”我不由喃喃自语。
“行!带你了!”楚啸玉果断答应。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成,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得另寻去处缓缓。
这夜下雪了,我在楚靖越怀里睡不着,披着斗篷到院子里看雪。
前朝诗人咏叹西湖:“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励秋深拂翠翘。繁艳彩毛无处所,尽成愁叹别溪桥。”有如我此时所感。若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回江南水乡。
我平生颠沛流离,父亲职位变动频繁,时常两三年在这城,两三年在那城。我总渴望有一个归宿,有一个稳定的落脚处。所以从我懂事起,我的梦想就是临安、太尉府、楚离落。一旦失了这个梦,我不知还可以做什幺样的梦。
楚啸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就猜到你大晚上不睡觉。”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栽进雪里:“楚啸玉!你又吓着我了!”
“我给你赔罪。看你冻的……”楚啸玉张开双臂紧紧拥着我,他身上的暖意渐渐传导给我。
“啸玉哥哥~~~”我软软糯糯地喊他,抱着他的腰,不知如何宣泄我的情绪。
“嫂嫂是不是不想离开京城?”楚啸玉轻声问。
我举目与他对视,诚恳道:“临安、楚家,是我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圣地、彼岸、归宿,我以为到达了便是胜利,是一辈子。我只是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在另一处安身立命。”
“小傻瓜,你又不是一个人。”楚靖越突然出声。
我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楚啸玉赞同道:“今后我同二哥与你相依为命,福祸同当,哦,还有卿卿。我们四个,永结同心。我们身处何地,何地便是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