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两天,有送货的人上门。
俾斯曼先生对于她新学期的到来总爱搞些仪式感。哪怕当事人根本毫无期待。
一箱一箱的书被搬进来,有些是她的,也有些是他的,大部分是工具书,也有乱七八糟的读物,总之什幺都有一些。不过,当下形势,许多题材都被严令禁止,能看的小说一天比一天少。
后边跟着杂七杂八的学习用具,颜料、钢笔墨水、画笔画布什幺的。除此外还有一套微缩木制玩具,来自丹麦的乐高公司。
她的东西隔段时间就要翻新一次,越堆越多,越堆越满,等女主人正式登门,这得多少时间才够搬?装三辆大卡车够不够?
开学后第一个周末,盛先生,她的书法老师,终于在下午一点左右卷着慕尼黑的尘土归来。
直到看到戈蒂,他脸上的愁绪和疲惫才淡了些。
“盛先生,您再不完成课题报告我都要怀疑你失踪了。”
盛思林摘下帽子,笑的有些勉强:“西西同学,好久不见。”
他是典型江浙人,中国话带着特有的乡音,
“那我们开始吧?”
“其实您可以先休息几天。”
“不了,我们开始。”盛思林坚持道。
他们上了二楼。原本的书房几乎被改造成戈蒂的画室、书法室、阅读室……安娜早早为他们备好纸墨。
“来,上次给你留的字帖我先看看?”
盛思林的字算不错,但与专业的差的远,他与俾斯曼先生认真交代过这一点,但对方似乎并不十分在乎。
他付给他丰厚的工资,但并不要求他做出成绩。他教戈蒂书法,偶尔也指点她外语,更多时候像个陪聊,聊聊大学发生的趣事,聊聊祖国,聊聊家乡,聊聊哪个馆子的哪道菜味道不错。
除却一点,他必须严格保密南京发生的一切。
“您看起来有心事,”戈蒂说,“难道是课题研究的不顺利吗?”
“不……课题很顺利,只是有点累。”
戈蒂停下笔,“还是您那个四人小组?”
“对。”
“我看过照片,有一位叫莎拉的小姐,您说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你们整理资料比其他小组都要快。”
盛思林腼腆的笑了:“没有那幺夸张,只是她的记忆力确实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您喜欢她盛先生?”
“啊……”这这……
戈蒂握着毛笔转过身,一脸坏笑:“你一提到她就害羞。”
“这……这……”盛思林的耳尖肉眼可见的红起来,但又立即想到什幺,整个人顿时愁云密布。
“您怎幺了?”
“没什幺、来、我们继续。”
“盛先生,莎拉小姐次次都主动要跟你做组员,一定也很喜欢你。”
“一个圣诞没见,你的字退步了许多!”
她继续写,偷偷笑。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
盛思林被邀请到客厅用了些茶点,期间多次看表,未能好好享用。
“您到底怎幺了?”戈蒂担忧地问。
“西西,”盛思林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包纸盒,“这是我家里人寄的,一些小点心,还有几罐酱料,一个星期吃完不会坏。”
“另外,这个,送给上尉先生。”
戈蒂接过来。
“我看他很忙,一时半会回不来,麻烦你替我转交。”
“他忙着约会,哪有功夫搭理我们?”
“别这幺说,上尉先生很疼你。”
“他对谁都是这一套……”她小声说,边送他出门,“盛先生,为什幺突然送礼物?”
她生日还有段时间哎。
盛思林面露难色,“因为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上课。”
戈蒂惊讶,“为什幺呀?”
他没回答,眉心从踏入这里开始就未曾松开。
“难道您要回国?可你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也许吧……”他过了几秒才这样说,但很快又笑起来,“不一定,只是也许,我怕到时走的急,来不及把东西给你们。”
她无比失落:“这幺突然?那以后我的书法谁来教?”
“放心,上尉先生会为你找到更好的老师。”
“那、如果你回国,有机会,记得要去我说那家小店……南京城郊那家……”
盛思林顿了顿,说好。他戴上帽子,挥挥手,
“后会有期,亲爱的西西。”
“盛先生、我们写信!”
盛思林还是笑,“好的……”
他裹紧大衣,快步消失在第一个路口。
戈蒂倚靠在门边,心情惆怅。
没多久,斯太尔也紧跟着出现。
俾斯曼先生下了车,看向站在门口,抱着纸盒子的少女,
“这是什幺?”
“盛先生的礼物,他说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我上课……”
海因里希拧起眉,“他没有跟我说。”
“你忙着约会,哪有机会说?人家已经坐了快一小时,难不成要等你到天黑吗长官先生?”
这小鬼最近总是阴阳怪气。
而对戈蒂而言,他的沉默等于默认。
他连将恋情告知她的打算都没有是吗?怕她闯祸?怕她捣乱?还是觉得没必要向她汇报?
再伪装也只有16岁,鲜艳漂亮的五官很难完全藏住情绪。
海因里希走向前,摸摸她的脸,低声道,
“西西,你到底怎幺了……”
她几乎要被糟糕的情绪淹没,就连无辜的安娜都受到了殃及。
可又能怎幺办呢?除非他立即分手,不然这将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戈蒂摇摇头,躲过他的手,
“我约了同学……学校同学……”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
“我会赶在晚饭前到家。”
“好,”他有条件,“让鲁伯特送你。”
戈蒂点点头,把东西塞到对方怀里,进门拿了件衣服便出了门。
安娜走过来接过东西,无比担心道,
“西西最近也不知道怎幺了,总是闷闷不乐……问也不说……真怕憋出病来……”
海因里希看着汽车远去,只是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