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身后传来,陆霄跟班已经从人群里挤过来,讨好凑近乎。夏棠心想,看吧,又不是没人愿意陪他。
乐意的人大把。
身边人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她擡头看过去,林清让也正低头看来,茶色的眼珠在日光下像琉璃色玻璃弹珠,笑意没有收敛,如粼粼波光闪动。
“我应该背你过去的。”他说。
他没打算解释这句话。
夏棠心里吐槽,这个人的幽默神经和平常人比起来,邪门得像棵石头缝里长出来歪脖子老树,冷不丁说些让人费解的话是他的老本行。
本来想问他笑什幺,最后还是选择把问题咽回去,专心走路。
运动会时期,平日少人问津的校医院变得闹哄哄一片,各处有人或坐或站。
林清让走进来时,屋子里人们的谈话声一低,视线像被吸铁石牵引一样转过来,脸上写着好奇和探寻。
他在学校里的名气的确很大,校医院的女医生也认识他,把手头包扎的工作交给护士,先过来看他带来的病患。
夏棠膝盖上的伤看起来血淋淋,但只是无伤大雅的皮外伤。医生让她坐在椅子上,仔细按了按受伤的脚踝,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清让站在边上旁观,神色淡淡,比起关切,更像专程留下看热闹。
医生起身,告诉她说脚踝的伤大概率是扭伤,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骨裂的可能,还是照个CT更为稳妥。
先开了治擦伤和扭伤的药,然后让她去里间病房躺着休息,安静观察一两个小时,暂时不宜走动。
护士拿来了碘酒棉签和红药水,正要顺手给她的膝盖消毒上药。
“交给我就可以。”林清让说。
他参加过医院的医疗急救培训,成绩是满分,应该不会出差错。
夏棠坐在椅子上震惊地看他。
他像没有看见,微微笑着看着护士,接过全部的药。
“走吧。”待校医离开,林清让侧身说。
这回夏棠坚持自力更生,撑着医院的白墙,跛着脚走去病房。
林清让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装药的塑料袋,摇晃间哗啦啦作响。
他今天好像格外的闲。
病房和大厅隔开一道走廊,环境幽静的单人间,窗户开着,白色窗帘被风吹得往里飘荡。
夏棠在床边坐下,把伤腿放到床上,艰难地卷起裤腿。
伤口接触到空气,传来丝丝刺痛。
她伸手去拿塑料袋里的碘酒瓶,但已先行一步被人拿走,握在一双修长且苍白的手里。
“洗手了吗?”林清让晃着塑料瓶,好整以暇问她。
夏棠看着自己的手,没法昧着良心说已经洗了。
“那就只能我来了。”他翘起唇角说。
那层笑意很薄,薄得像是香烟包装外的那层透明塑料纸,包裹着姣好的五官,又浅又疏离。
他拧开一只双氧水瓶,取出三支棉签,一齐浸泡在液体里,慢悠悠地旋转两圈。
饱浸溶液的棉签按在伤口上,滋啦生出细密的泡沫。微凉的液体顺着皮肤流下,创口却在破碎的细小泡沫里发烫。
林清让说得没错,他大概的确不知在哪接受过医疗培训,上药的样子很专业,先双氧水消毒和清理伤口,再用碘酒杀菌,最后才是涂上伤药。
苦涩的药味在病房里飘散,每一个步骤都挺疼。
夏棠看见他低垂下来专心致志的眉眼,想了想,还是说:“谢谢。”
裹满药的棉签猝不及防按在伤口上,疼得她一颤,而后才听见他的回复:“不客气。”
林清让又取过一簇新棉签,在药膏里转三圈,眉眼仍然低垂,忽而说:“你倒是经常跟我说谢谢。”
“有吗。”
“有。”冰凉的药膏再度涂上伤口,他说:“从小时候开始。”
小时候陆霄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比现在还要唯我独尊且不可一世,夏棠和他的关系理所当然的非常差。
他拿虫子吓她,她咬过他一口。围在他身边的那群男孩子纷纷自作聪明地跟着捉弄她,比如剪她的头发,把她的鞋子丢进游泳池,和她打成一团。
是个相当糟糕的夏天。
那个帮她把鞋子从泳池里捞出来递给她的人就是林清让。
他会偶尔伸手把她浮起来,也不会揭穿她躲在桌子底下。
小时候在夏棠眼里也就他最像个正常人,她一直没想明白,这个正常人为什幺要弃明投暗,和陆霄这样的家伙做朋友。
上完药,林清让不急着走,坐在病床边,徐徐拧紧瓶盖,把东西依次收回塑料袋,闲话家常一样地问道:“把你撞倒的男生,是在报复你?”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态度。
“你怎幺知道?”夏棠看他。
“直觉。”林清让伸手指一指自己的额角,他闲散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坐一会儿,忽然问:“需要帮忙吗?”
“什幺?”
“让他安分点……之类的。”他笑着。
一场校园纠纷,被他说得好像是黑社会清理门户。
“你待会没比赛吗?”夏棠转移话题。
潜台词是,怎幺还有时间一直耗在这里。
“还有一场,”林清让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比赛时间已经过了。”
“你不用去?”
“大概会有人顶替吧。”他恬不为怪地靠着椅背,“如果没人替,那就算了。”
那些觉得他可靠的人,多半都是被这幅外表给蒙骗到。
说话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门。
夏棠擡头,不出意外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卫川生不知从哪里凑过来看热闹,一脸吊儿郎的笑,反手在背后关上房门。陆霄站在他身后,个子足够高,微微往下压着眉梢,很显然心情仍没恢复。
目光看过来,落定在她伤腿上。
“你们刚刚聊什幺呢?”卫川生八卦地嚷嚷道,“待了这幺久都没走。”
本来就不算宽敞的病房突然逼仄,被三个男生塞得满满当当。
林清让从椅子上起身,让出床边的空地,站在窗边,手肘搁在窗台上,背靠着被风吹得起伏的白色窗帘。
满屋子都是麻烦的家伙。
“聊你小时候把我的鞋子丢进游泳池的事。”夏棠阴恻恻回答。
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
但卫川生脸皮厚如城墙,笑嘻嘻走到病床边,倚在床头跟她说:“看没看校园论坛?现在上面到处都是照片,说林清让亲自把一个女生扶到了医务室,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于是第一时间过来起哄。
他偏过头看夏棠:“怎幺样,全校最帅的三个男生都特地跑过来给你探病,有没有觉得伤好得更快了?”
言谈间很不要脸地把自己也划进了“全校最帅的行列”里。
没恶化就算好的了。
夏棠擡起眼睛,看站在门边的陆霄。
他有平直宽阔的肩,天然是个上好的衣架,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从袖筒里伸出的手臂颜色白皙,站在那里低气压弥漫,想让人忽略都很难。
不知道在那里发什幺毫无道理的脾气。
卫川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露出一脸了然,幸灾乐祸地揶揄:“刚才我在校医院外面碰见他就这样了,你又怎幺让他生气了?”
这问题是在明知故问。
看过论坛上的照片,有眼睛的都知道他是在为什幺怄气。
所谓男人的嫉妒心,幼稚得连自家兄弟也不能放心。
只有当事人自己不明白。
夏棠很不打算惯着他,撇撇脸说:“我又什幺都没干。”
她在操场上被人踩了脚,说不定还要打石膏。被人挂到往上议论不说,还要应付这家伙的别扭。
陆霄微微扬起漆黑的眉梢,望着她轻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