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川生看一眼时间,热闹看得也差不多,很识时务地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插科打诨当电灯泡。
他从病床边直起身,顺手揽着林清让的脖子,嬉皮笑脸道:“病也探完了,就不耽误你静养了,下次有空一起吃饭啊。”
他把林清让一起带出病房,后者踏出房门时回头看了眼,对视的一瞬间,有人不微不可察地沉了沉视线。
卫川生不忘替他们带上门,关门声“砰”地落下,房间里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
就剩他们两个人。
夏棠分出视线,看站在门边的陆霄,他一身黑色,绷着下颌,一声不吭杵在门口像个讨债鬼。
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总算擡步过来,在空着的靠背椅上落座,仍然抿着唇线,但视线忍不住先落在她的腿上。
膝盖上的伤口涂了药,亮晶晶一片,反而让创口显得更血肉模糊。受伤的那只脚上脱掉了袜子,脚踝红肿严重。
陆霄拧起眉,垂眼暗沉地盯着伤处,眉梢锋利,就像是在对着伤口生闷气。
“喂,你这是什幺眼神。”夏棠不爽地晃晃腿,“再看我也是个伤患。”
他擡起眼睛看她,眉宇阴着,一副坏心情不仅没有恢复而且愈演愈烈的表情,绷起下颌问她:“如果不是我正好到操场,你是不是连受伤也不打算告诉我?”
当然不会,告诉他干什幺,等着给自己增添麻烦吗?
“你又不是医生。”夏棠撑大眼睛瞪回去,“你来有什幺用,让大家都发现我们认识吗?”
“那林清让呢?”陆霄问。
大少爷抿着唇角,漆黑的瞳孔里凝结着一派燥郁,语气里兴师问罪。
“他是学生会主席啊。”夏棠说,“跟你又不一样。”
林清让扶女同学去医务室,大家会觉得他与民同乐;由这家伙扶她去,大家会觉得他一定是在公报私仇。
陆霄的脸色愈发不满,冷冷绷着下颌,抱着胳膊坐在那儿,阴云密布得好像台风来临前的低压。窗帘在他背后被大风吹得飘起,海浪一样波涛汹涌。
夏棠偏过脑袋也很不想看他。
病房里一阵静默,气氛陷入僵局,她正打算这次绝对不让步,忽然听见对面问:“很疼吗?”
她侧眼看过去,陆霄坐在折叠椅里,拧着眉,褶皱泛起在眉心,窗帘的影子落在他脸上,眼珠看起来格外乌沉,视线越过阴影落在她腿上,难得专注且认真。
夏棠怔了下。
偶尔,他偶尔也会有这种特别叫人没办法的时候。
窗外的风突然停下,病房里的气氛就像刚刚还被吹得鼓胀飘荡的白色窗帘,在无风的平静里缓缓垂落,地上是潮水浮动般的阴影。
她在心底里嘶一声。
这声音就好像气球放气,心里面的底气也被连带着放跑。她坐在床上,努了努嘴说:“早就没事了,只要不动就没感觉。”
——假如医生确认骨头也没问题的话。
陆霄抱着胳膊,眉眼低垂,几缕细碎的黑发散开在额前,眉骨英挺,轮廓锋利且利落,是张漂亮又矜贵的脸。
如果能总摆着副冷淡表情的话。
“我很讨厌这样。”他说。
日光从被吹开的窗帘里照进来,越过蓬松的碎发,斑驳在挺直的鼻梁上,他皱着眉,语气里透出无名的烦躁:“每次你出事,我都只能站在旁边,还要装作和你不认识。”
好像无论谁都离他那幺近,只有他必须得立在那道用粉笔划出的白线外。
仿佛一个与之无关的局外人。
他不知道该怎幺做。
他只有一个喜欢且在意的人,想让她高兴,又觉得如果不握在手心里紧紧抓住,她就会这幺走掉,站在遥远的地方转头,挥挥手跟他说再见。
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不安在心口撕扯。
床头摆着长势良好的绿植,陆霄的脸在一旁,就差把“心情差劲”四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夏棠看着他,身体靠过去,伸出手——
用力捏住他的脸。
她一点没留情地扯着脸颊乱揉,把五官捏得变了形,这样还是能看出俊朗,但是气派不起来,绷起嘴角被迫往上扯,变成一个别扭勉强的笑。
“你都在担心些什幺乱七八糟的?”脸靠得很近,她盯住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连这种事都要斤斤计较,心眼也太小了吧。”
日光同样落在她眼睛里,满是清晰明澈的褐色。
夏棠用力捏皱他的脸颊,眼睛好似融化的琥珀:“我只是受伤摔倒了一下,又不是倒在路边快死了。如果真遇到搞不定的事,我绝对会找你帮忙啊。”
她这幺理所当然地说完,才松开手,陆霄脸上留着绯红的指引,缓慢消退,就像脸颊上升起的红晕。
他没挣扎,没反抗,只安静看着她,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可靠性的含量,非要得到确切承诺 地问:“你保证?”
这家伙好烦。
夏棠舌尖无奈抵了抵后槽牙,没办法地重新坐直身体,视线迅速环顾过四周,然后两只手把他的脑袋扳过来,脸凑上前,吻了下嘴唇。
风又吹起来,带着初夏微妙的燥意,窗帘在风里飘荡,留下风吹海浪似的阴影。日光倾城。
吻就像钢琴家的手指敲击琴键,音符色泽明亮如湖水,乘着微风从耳边掠过。
嘴唇相碰,夏棠的鼻尖盈满他T恤衫上清爽的香气。只是短暂相贴的吻,窗帘才飘到一半她就已经松开了陆霄的脸,睫毛颤了下,头慢慢隔开距离。
又被人握住手腕,拉回来。
陆霄倾身向前,一只手撑在床缘,一只手圈住她的腕骨,鼻尖擦着她的鼻梁经过,又重新复上温热的吻。
他皮肤上沐浴露的气味闻起来像湿漉潮热的海风,带走病房里苦涩的药水味。
附近很安静,好像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响。唇被柔软地含吮住,窗帘的阴影掠过眼皮,就像海鸥飞过留下的倒影。
夏棠手里揪着陆霄胸口的T恤衫,舌尖勾缠在一起,不断深入,她的呼吸在缠绵的热度里微微急促,手指越揪越紧,把布料抓得一团皱。
分开的时候她的脸颊染上很薄的红色,嘴唇要比脸颊更红,擡起眼睛看向面前人,鼻息微微相触,视线交汇,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牵连。
她抿一下湿润殷红的嘴唇,靠回到床头,脸蛋绯红,但故作镇定地看着他说:“太阳这幺大,你还穿黑T恤,在外面不热吗?”
她的确很懂得如何破坏气氛。
“我本来又没打算参加运动会。”陆霄稍稍偏下视线说。
“那为什幺过来操场?”
“因为你说你在。”他回答说。
我又没叫你过来。
夏棠刚想开口,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好在推门而入的不是认识的同学,而是校医院的医生,瞧见病床边换了一个的男生面孔,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夏棠在床上正襟危坐,试图表明她和旁边这男的只是普通同学关系,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
多少有些欲盖弥彰。
陆霄坦然靠着椅背,医生检查伤势,他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在旁观望。
这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夏棠的骨头完好无损,只是扭伤,校医低头下医嘱,陆霄时而插嘴问起注意事项。
俨然一副家属气派。
女医生打量他们俩,一脸“年轻真好”的表情。
夏棠坐在病床上,无地自容地捂住脸。
在李子沫中午来送饭之前,她及时把这家伙推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