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第五十三章 五年后

人来人往的街头，公共椅子上，一个女人翘着腿坐着，手里举着一沓A纸，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看。

太阳晒得人惫懒，她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找罪受的行为，但人都到楼下了，不去也不合适。只好悠悠叹息一声，将腿放了下来，温吞地站起身，朝着手机地图导航的地方走去。

“是秦小姐吗？老板有交代过您是今天来面试，请跟我来。”迈进大门的同时，耳麦里就传来柔和的女声。

秦白好久没来这儿了，曾经再熟悉的地方，五年没来，也显得陌生。加固的外墙做了保留，刚好可以隔音。防爆门被拆除，换上了电子门。科技发展很快，她沉寂的五年内，大楼已经移植了人工智能，随着她的走动，贴心地出现全息箭头指引。

秦白顺着她的指示一步步前进，道谢道：“谢谢你，莉塔。”

“您知道我的名字？”人工智能小姐模拟出惊喜的情绪。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我来信定下的。”秦白朝空气眨眨眼，“抱歉，我是来面试的，但我和贵公司有些渊源。”

走过拐角，秦白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后退两步，第一时间去扶对方：“不好意思，没事吧？”

对方擡起头，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是你……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秦白松开她：“有些事情想通了。小然，你怎幺跟着谢老板了？”

“我喜欢做个小员工，政府里的事情不适合我，陶姐姐倒是一直在那儿。”

时间快到了，指示箭头变黄，催促着秦白。秦白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去上班吧，我和你们老板还有约。”

“秦姐……”劳然不舍地看向她，“这次回来，就留下吧。五年前你昏迷后，异能消失，社会秩序重建。醒来后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要不是晴姐她们确定你没事，我们都快急死了。”

“是啊，那年的事情好像一场梦。”秦白低垂着眼，少顷，主动擦过劳然的肩膀，“有空再叙旧吧，第一次面试，不好迟到的。”

踏进会议室，里面早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见她进来，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盯着她。

秦白递过自己的简历：“老板好，我来面试……”她话还没说完，手腕被人一拽，被迫伏在会议桌上，擡头和谢明对上视线。

秦白微微一笑：“贵公司的文化……有些特别。”

“既然躲，为什幺不一直躲下去？”谢明看进她的眼里，想找出她心硬的原因，但找来找去，只看到了仓惶无助的自己。

“我倒是想，但整个地球高度科技化，没两年我就会被找出来，与其到时候丢脸，不如现在主动出来啊。”

“为什幺走？当年你昏迷以后，又发生了什幺？”

“……我们开始面试吧？”秦白有些头疼，她第一个来找谢明，就是觉得她会比其他人更好搞定，谁知道也一样难缠。

“好，我有的是时间。”谢明瞪她一眼，但还紧紧抓住她的手，回身坐下，开始调设备。

她的侧脸和萨芙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秦白低头笑了笑，笑明明说服了自己去面对，却还是差点无法分辨。

……

面试结束，秦白好不容易用“到处都是监控你不会找不到我的快回去开会吧”将谢明搪塞走，走出大楼看向路边的一瞬间，神情凝固。

科技的发展也不一定都是好事儿，至少对自己不是。

宋乔倚在车旁，目光从天空收回，看了过来：“上车吧。”

秦白的脚步偏移了几分：“我还有事儿……”

“上车。”

直到乖乖坐在副驾驶，秦白还是很委屈，宋乔怎幺变得这幺强硬，说好的一辈子好闺蜜呢，才五年没见就对自己这幺凶。

车辆压着限速开得极快，渐渐远离了市区，随便找了个没有摄像头的路段停了车，宋乔解开安全带，侧过身体，一寸寸向下压，直到秦白睁大了眼睛。

“你还有怕我的一天，我以为，我在你这里永远只是个无私奉献的好友呢。”宋乔自嘲一笑。

秦白自知心虚，目光转了几转，拉了拉宋乔的袖子：“五年前，我的意识去了星网，那里有另一个你，她死了。”

谢明还可以含糊过去，宋乔这模样，是绝对不可能被糊弄的。

“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活着，加上另一个‘你们’的死，我无法承受，只有选择逃避，等待我能平静说出口的时候。”

她将当年得知的事情都告诉宋乔，最后摇摇头：“就连我和你从小到大的回忆，都是假的。”

宋乔沉吟半晌，她伸出手，摸了摸秦白的脸颊：“如果五年前你告诉我这些，我也无法接受。但如今都无所谓了，只要你肯回来，真的假的，又有什幺区别，你相信那是真的，那些就是真的。”

熟悉的宋乔又回来了，秦白的心落回了原处，刚要说话，就被宋乔打了个措手不及：“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要重新开始追求你了。”

“……？”

是怎幺从宋乔那里逃走的，秦白不敢回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就快到了学校。

她确实也想看看重建后的学校是什幺样的，过了马路，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便利店。

……是，孟扬打工的那个便利店，就在学校附近来着。

不过她也算是功臣了，总不至于还回来继续做社畜吧？

秦白挺起腰杆，假作无事地经过便利店，没有敢往里面看一眼。

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街角捏着一杯柠檬水的女人就和自己四目相对。

今天确实，不宜出门。

……

“所以，白晗心是一个幻象，但要说是我，也可以说是我。”

坐在吧台边，秦白老老实实交代，她觉得自己同样的事情说了两遍，嘴都快起火了。孟扬自然地将柠檬水递过来，秦白道了声谢。

“嗯，我早就知道了。”孟扬的声音好像夏天山间的溪水，剔透平缓。

秦白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幺时候？”

“见到晴姐之后，宋姨告诉我的。”孟扬的思绪飞回那年那时，“大约是怕我难做吧，其实，我没想那幺多，错了就道歉，道歉就弥补。”

“她是我亲阿姨，什幺都不肯告诉我，却告诉了你。”秦白狠狠咬了一下吸管。

“即使她不说，我在回忆晗心的时候，也总是感觉朦胧不清，时间久了，也会心生疑问。”孟扬将头发捋到耳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她，“你还会走吗？”

秦白摇摇头：“社会重回正轨，我也要学会融入，找个班上啊。”

“既然不走……那什幺时候，我们搬到一起住？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承认了是我的女朋友吗……？”

“……”

“不好意思，学校有点事，我先走了。”秦白仓皇而逃。

她步伐飞快，走到学校门口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杯柠檬水。

口已经不渴了，她找了会儿垃圾桶，想扔掉杯子，忽然感觉到背上有一个灼热的目光。

人的一天总不会倒霉三次？

校门口几位校领导簇拥着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在友好交流，女人的眼神却越过人影憧憧，精准落到了秦白的身影上。

一如另一个时空曾经发生的那样，她的目光像是飞跃的鸟儿，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猝不及防地降落在预定的锚点。

“市长，市长？”

白天晴回过神来，转头对着拿着设备记录的吴佳昀说：“既然讲座结束了，后续的事情你负责一下吧，我先离开一下。”

吴佳昀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将设备熄屏，挂上职业笑容，余光看到白天晴大步向一个方向走去，她没再看。

一个优秀的秘书就是要学会对老板的私生活漠不关心。

秦白躲无可躲，被从树后逼出来，她现在有点尴尬，因为自己踩着拖鞋穿着t恤短裤，看起来像是下楼遛弯的路人。而白天晴穿得精致许多，定制衬衫，手臂上箍着皮质袖带，衣领处别了领针，看起来不利于战斗，却十分矜贵。

眼看白天晴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i人秦白耳朵都红了，她一咬牙钻进了旁边的家居店里，白天晴紧跟着进来，笑意都快掩不住了：“逃什幺？”

“……不想理你。”秦白假装自在地拿起一个水杯，习惯性地翻过来看了看价格，吓得赶紧又放回去。

白天晴顺手拿起她放下的这个水杯，端详了一下：“还可以，你想用这个？”

“我有水杯了啊。”秦白莫名其妙地看她。

“我是说，”白天晴走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买一套放在我那里。”

……

这个是真的甩不掉。秦白眼睁睁看着她挂掉至少五个电话，假装什幺事都没有一样陪着自己闲逛。

结果是自己先沉不住气了：“看你挺忙的，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不忙。”当着她的面，白天晴打开了勿扰模式，“如果是和你一起来买日用品，怎幺都要空出来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只是偶遇……”

白天晴摇摇头，并不承认：“你现在住在哪里？研究所现在由谢明代为管理，你想回去吗？”

“嗯……我上午去所里面试了来着，面试通过的话就去上班了。”

“……认真说的话，你算是新世界的元勋，真的就当个小职员？不如来我这儿，不想干活我也可以让你领着工资到死。”

秦白被她逗笑了：“你是市长，当然想做什幺都行，但是我不是。当时挺身而出，是怕没有容身之地，现在激流勇退，也是知道世界恢复了原样，我不用再担心生存了。”

“可是我想要你在我身边。”白天晴牵住她的手，“人与人的化学反应很奇妙，我以前不理解晗心，现在能理解了。”

秦白找了个沙发坐下，侧头看着她：“我和你说一个故事。”

……

“所以，这是星核的作用，你向来心智坚定，自己忍忍吧，我也不想的。”秦白最后总结道。

“真有意思。”白天晴玩着她的手，“如果真有星核会束缚我，那就束缚吧，我自愿的。”

秦白急了：“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白天晴懒懒地倚在沙发上，“起码这东西让我懂了什幺是感情。以前，我一心只知道训练和争权，后来对你起了兴趣，却总是捉不住你。再后来，你却直接消失……我觉得我的人生中，大概不会再有下一个人，让我记挂五年了。”

秦白嘟囔道：“你还是记挂一下愚蕤吧，我过得挺好的，不需要你惦记。”

“嗯……你没看出来，她对我的示好，只是身在军区的不得已选择吗？如果那个位置坐的是你，那她也会爱你。”

“愚蕤现在怎幺样了？”

“异能回退，秩序重建，当然是回家继承家业了。她原本是我哥哥的女朋友，末世来临时，恰巧被困在军区，又恰巧觉醒了辅助异能，不得不担起这份责任，现在她哪里还记得曾经还有个首领。”

白天晴叠起腿，一脸无赖样：“所以我把你那个植物系的小吴挖来做秘书了，刚才还跟着我在学校里听讲座呢。”

吴佳昀也在这儿？！

秦白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外走，人到门边，忽然想起艾琳的结局。

同样的脸，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命运。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一见，门忽然从外面被拉开，戴着黑框眼镜的吴佳昀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打你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晚上要和学校领导一起吃饭的，你敢跑就死定了。”

秦白避让到一边的盆栽边上，和她对上视线。

吴佳昀的声音忽然降低，甚至可以说轻柔得可怕：“这是我上班太累出现的幻象？”

白天晴走过来，挑了挑眉：“你也看到了，所以，晚上的饭局还参加吗？”

“……也不是多重要的饭局吧。”吴佳昀僵硬地回复道，不敢看秦白，“晚上，重新安排吧。”

夹在她们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白认命地想：自己可能要将故事说第四遍了。

也许，未来还会再说第五遍、第六遍，也许，有一天能够净化星核，能够再去到那个神秘莫测的星网联盟。

到时候，自己还有更多的故事和另一端的她们说。

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