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是我宫里最沉稳的侍女。
素来她和我一块儿做坏事,我打架她递刀,我杀人她埋尸,她眉毛都不曾抖一下,现下却慌得一路疾跑,差点踩了裙子跌在我塌前。
我将没剪完的几枝玉兰置了那案边,伸手扶起她。
她一张花容失色的脸擡起来,战战巍巍说了四个字:皇帝有旨。
我顿住身,心头一凉,知今日便是我的死期。
自杨皇后死后,我每日惴惴悒郁寝食难安,只等一道圣旨落下,将我褫夺封号幽拘冷宫,不想李玄同如此狠心,竟要杀人灭口。
我不力承受,将脸转过去,垂着眼睛只顾将玉兰一枝枝剪净,插进案前的玉瓶,故意回避秋平接下来张口要言的话。
秋平握住我冰凉的手,脸上又多了几分惆怅担忧,移步到我眼前来,见我又要转头不听,就着地板跪下来,手覆在我膝上轻轻安抚我。
落得如今这个境地,就只剩一个秋平陪着我,我眼眶酸软,差点哭出来,手中攥的剪刀都微微颤抖。
秋平跪在我身前,自下往上望着我:“娘娘,皇帝拟了旨,要晋您为皇贵妃。”
脑中一霎间有根弦断了,我的手一空,剪刀坠在了地上。
我愕然,说不出一句话,身体犹冰结僵硬。
秋平见我神情异样,拾了剪刀本要递给我,又收纳进袖。
我推开她缓缓站起身,环视一圈满是珍器重宝的殿室,最后目光凝在了案上那只李玄同赏赐的玉壶描金春瓶。
李玄同见我喜爱玉兰,将它赏了我:“南州簪者,金玉其质,和这金瓶玉兰最是相宜。”还亲自在瓶底烧了我的名,簪。
可他却利用我去当一个刽子手,借我的手杀了他的发妻,金玉一旦溅了血,日夜青灯古佛净身祷香也祛不褪污秽。
每至寅夜,杨皇后的孤魂便来寻我,稠艳的血流了一头一脸,尖细的一双手向我伸过来,掐我的脖子,索我的性命。
我魇中惊醒一背冷汗,身侧只有紧紧抱着我呢喃轻语的秋平,我低头看自己这双手,削玉的指尖往下淌着刺红的血滴。
李玄同此刻不杀我,不当着世人的面掌掴我鞭笞我,甚至还封我做皇贵妃,不过是要我踩着那个女人的头颅往上爬,做一个头戴十二皓珠金翎冠的傀儡,好替他坐实一切罪名。
我骤然发起狠,将那描金的玉瓶咣的一声摔在地上,盯着玉兰零枝散落一地,我冷笑不止,又将殿中李玄同赏的刺猬紫檀屏风、彩金鹧鸪盏、云松断雁笔架一切能砸碎的能摔烂的尽数毁了个干净。
我气血翻涌胸前起伏,这副瘦弱的身体挨不住接连几日的担惊受怕,几要脱力昏晕过去。
秋平赶忙扶住我,不免怜惜,劝我说:“娘娘,别砸了,仔细坏身子……”
她蹲身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不忘嘱咐道:“皇帝不但晋了您的位份,还将太子过继到了您膝下,小太子现正跟着宣旨的林公公一道往咱宫里头来了,娘娘快些更衣准备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