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同才挟我一起做彘狗不如的畜生,设计毒杀了杨皇后,转头却体恤太子无恃,一道圣旨把儿子送来我这,逼我跟他一起做一对大善人。
我左不过十九的春秋,已然被杨皇后害得殁了一个孩子,李玄同居然让我替她养儿子,简直荒唐可笑。
皇帝的圣旨都宣到了我殿门口,我还懒伏在白玉塌上称病不起,这宫里一年三百六十多日的晨昏定省,我日日都请病假,横竖也不差这一回。
林公公灰头土脸夹着尾巴回去了,扔下个孽种立在殿外头尚等我宣见,孤伶伶的影子映在朱户松窗上。
那影子初始还是笔挺的一条,待日跌斜昃都不见我召他,便矮下身跪在了殿门外。
秋平目不斜视经过他,趋步跨槛进殿,持火折子亮了八角宫灯,单手擎着红烛,金钩挑起床幔。
秋平轻轻摇我的手臂,将我从塌上唤醒,执玉柄探开璎珞帘子要我往门外看。
眯眼望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我颇觉有趣,叫秋平唤人来侍候,本宫要更衣梳妆,宣见太子。
他特意跪在那,为的就是给我瞧。既是要跪,就干脆拎来跟前跪,瞧瞧究竟是个什幺模样,也不枉他两个时辰的一番苦心。
要敢阎罗小鬼似的瞪我,或是不知好歹地啐我,就把他的眼睛剜出来,让本宫养的那只朱鹀啄,舌头也割下来丢去喂猫。
皇后薨了,皇帝晋王簪为皇贵妃,金枝玉叶宫中无匹,纵是简单的盥洗换衣,庭廊下也来了阵势赫赫好几列行伍,二十多人捧着熏香漱盏里衣盥盆进进出出,大门口来来回回的,都忍不住侧目去看那地上跪着的小太子。
小太子垂首把头埋低了些,观不清面上神情,折下来的脊背纹丝未动,有如被火熔弯的短剑银尺。
又跪着侯了半个时辰,殿内终于响起一道懒懒的女音:“宣。”
太子的腿已无知觉,起身时险一趔趄,面上犹是平静的,旋即整裳敛容躬身进殿,小小年纪被教得喜怒无形。
太子自小被养在杨皇后身边,王簪打入宫起就没来过栖梧宫请安,故他从未于一室之内近观过这位贵妃一眼。只一年除夕宴,小太子陪侍在杨皇后身侧,远远只瞧见那拈花拂柳绕翠环珠的身影,酒过一巡便似醉玉颓山,推说不胜酒力,袅袅娜娜地退了。
今夜虽是跪在她面前,却是小太子第一次擡眼瞻仰他的这位新母妃。
这位贵妃乃是苏杭名门,几世几代出将拜相,衣食用计无一样不精细,鼎玉作铛石用,金珠作土砾流,泼天的荣华才养出了一个金玉其质的南州王簪。“簪”之一名的缘因乃是王首辅元宵抱刚满月的女儿出府游春,见如缕的士人纷纷簪凤尾花前来道贺,首辅一时难禁,吟:“孤臣正泣龙须草,游子空簪凤尾花。”感怀先帝雨露天恩,传作一段佳话。
殿中烛焰高照,女人眉间一点赭,正是一朵赤色的凤尾,乌发云鬓间饰的皆是碧翡的簪、鎏金的钗,一颗颗珠子上流射出皎皎华光,直逼人的眼眶子。
灯火憧憧间,堂上那尊容颜太艳,小太子只瞧了一眼,便觉被灼了心尖,浑身一颤,不敢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