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布置过一项趣味作业,让班里的同学都探讨一下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什幺寓意。
丰子袅还记得当时自己完成得很认真,甚至为此查阅了许多幼时看不太懂的资料。
他明白了在字典里,“袅”字有很多种释义,但现在,他只能依稀回想起三样。
一是屈原《九歌.湘夫人》中“袅袅兮秋风”微风吹拂的样子;
二是卓文君《白头吟》中“竹竿何袅袅”形容草木柔弱细长的情态;
三是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红玉》中描“女袅娜 如随风欲飘去”轻盈柔美之貌。
东街算命的何神婆说过,“袅”字未必不好,美则美矣,取在人名字上,不免显得命格过薄,少福。
十岁那年,有个中年男人拦住了丰子袅。
他现在不太记得那个男人到底长什幺样,他只知道放学路上的人很多,有个声音笑着问他,两百块钱给不给摸一下。
大风刮来了逃不掉的命运,他闻到了一股熏得人头晕的男士香水味。
丰子袅来不及回答,就感受到有人紧紧搂着他的肩。成年人的巴掌又烫又大,覆在男孩的下体和屁股上,让人感觉怪异又难受。
衣履光鲜的中年男人像一条衰病的老狗,伏在他的肩窝上呼出一口绵长粘稠的叹息。
这一天,丰子袅得到了十块钱和一双没法再正视中年男性的眼睛。
初二的时候,有个同班的女生给丰子袅递了情书,那天跟他在同一家午托、睡下铺的一个男生爬上了他的床。
那个男生把被子拉起盖过他们的头顶。
他记得这个男生是高中部的学长,而他看见学长把上衣褪干净了。
“你还想看哪里,我脱给你看。”变过声的男声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那一刻,丰子袅又回忆起十岁时的光景。
身侧的呼吸和无形的手没什幺差别,在他的脖颈处危险而轻缓地摩挲。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拒绝的声音。
那天他们去厕所做了。
一点也不快活,甚至对肉体而言是一种没轻没重的折磨,但丰子袅感受到了,在疼痛之中咂出一点动情的味——
像废墟之中久违诞生的无名小花,半星半点,让人弥足珍贵。
而那封同龄女孩写的情书早已在枕头下皱巴巴地躺着许久,迟迟得不到应有的回复。
丰子袅以为自己该是一个同性恋,但他对任何男性都没有所谓“心动”,无论是年轻的面孔、成熟的面孔、精瘦的躯体、壮硕的躯体,都似乎找不出什幺细微的差别。
在皮肉的碰撞中,他们是一粒粒石子,投入大海会有反应,但也不过是极短暂的触动,是被激起的、无人在乎的细微水纹。
或许他也不算异性恋,他和她、他们只是做爱罢了。
他只是想在其中品味那半点聊胜于无的欢愉,去堪堪掩盖不愿有所回应的、已历经的苦境。
丰子袅也是爱极大风吹拂的,常说那是一种失重的自由。
杨杏宜有时会在好奇,会不会是那天的风太大,大到他以为人类也有翅膀。
就像刘怡婷可以选择去无视千千万万个房思琪的不幸,去继续她的生活。杨杏宜的长相是美的,喝的橙汁是鲜的,吃的蛋糕是甜的,见到她的人大抵都是笑脸相迎的,再通俗点讲,她就连拉大便都是通顺的。无疑,命运是善待她的——没有人是愿意抛弃这份幸福去与他人的痛苦共情的。
和千千万万个刘怡婷一样,她也许面对着千千万万个丰子袅,但她仍然是杨杏宜。
从十岁到十四岁再到十七岁,杨杏宜是杨杏宜,杨杏宜认识丰子袅。
从十岁到十四岁再到十七岁,丰子袅是跌落母巢的雏鸟,是再正常不过的疯子,是狂风里的新叶,是认识杨杏宜的丰子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