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随着巴掌落下,左脸很快红了起来。
秦文煊的眼睛里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样的责罚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微微偏转脖子,目光垂落在王蔚卿银丝满绣的下摆,没有任何辩驳。
王蔚卿刚伺候着陛下下了朝,就忙不迭地来到东厂衙门。
昨天后半夜从李祥那里收到消息,他就连夜去了一趟北司,在都指挥使骆安的太极推手之下,吃了个闭门羹。
眼下刚刚来到东厂,就听到门口的守卫讨论昨天晚上响彻整个衙门的桃色事件。
房间的门还开着,外面的公人来来往往,王蔚卿就给了秦文煊这幺个下马威。
有几个不怕死的路过探头,又被王蔚卿冷厉的眼睛挡了回去,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王蔚卿提携秦文煊到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秦文煊不是他第一个义子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他最信任的。
秦文煊平日里话不多,脑子很好用,做事也很干练,还没有他身边那些小崽子妄想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跟在王蔚卿的身边,给司礼监的各位公公们端茶倒水的事做得,深更半夜满城拿人的事做得;和前朝文武陪笑脸的事做得,杀人越货埋尸骨的事也做得。
不管做什幺,都妥帖细致,不需要王蔚卿操心。
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对一桩涉及勋戚的案件证人,施以失控的兽欲。
闹得整个东厂衙门,都在暗暗看他的笑话。
秦文煊自幼跟着王蔚卿,虽被倚重,但也没少挨打。
脸颊上的殷红不足以触及脸皮之下的痛感和聊胜于无的尊严。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这巴掌他受得起。
他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爹爹教训的是。”
王蔚卿轻轻“哼”了一声,绕着他缓步转圈。见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实在繁杂,这才踱到门边,用脚尖踢着,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暗淡了下来,雕花窗格割碎的细小光斑,将他的身形照耀得明晦不定。
确实很多年没有打秦文煊了。见这个听话乖巧的儿子一声不吭地受了委屈,他才缓和下语气来。
“胭脂楼的头牌,够美也够浪,年轻人把持不住,倒也能理解。”
他的脚步在秦文煊的面前停了下来,在秦文煊低垂的目光中,将手伸上了秦文煊的衣襟。
秦文煊一大早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向穿戴齐整的他,身上难得地留下了仓皇的痕迹。
他的胸口处里衣外衣交叠,仓促凌乱地堆在一起,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一块抹不去的泛红。
王蔚卿帮他整理衣裳,颇具耐心地遮上那块红痕。
他做太监的时间,比秦文煊活着的时间都长。他太了解和他一样的残缺之身。
——并非没有欲望,只是因为身份和生理上的屈辱,不能产生征服的快感,反而在阴暗中发酵成一种不能与人明说的癖好。
苏玉晓是胭脂楼最浪荡的女人,哪个男人没有觊觎之心?
可秦文煊偏偏不能去包去嫖,不能像那些权贵一样把她买到府上陪自己喝酒唱曲,享乐纵欲。
他非得目不斜视地踏入那片烟花之地,伪装出不近人情的冷酷面孔,才能让那些嘲笑他们的男人女人,永不敢践踏尊严的言语示于人前。
他注视秦文煊,一双锋利的眉眼之中,难得地露出些可怜的神色。
“文煊,你到底还是年轻。她苏玉晓再名声大噪,也不过是烟花柳巷的一只鸡。花无百日红,三两年被人玩烂,扔也就扔了。”
他整理好了秦文煊的衣襟,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
“什幺情什幺欲,都是小年轻沉湎的浮梦幻影,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身在内廷,本就低人一等。没有权力,你屁都不是。”
“爹。”秦文煊终于开口。
在王蔚卿听来,他的语气夹杂着一种多年未曾见过的委屈。
他说:“儿子错了。”
王蔚卿对他寄予厚望,今次本是来敲打他一番,若他不知悔改,便会铁腕处罚。
秦文煊这人向来硬骨头,王蔚卿罚他站罚他跪罚他挨板子,都没有吭过一声。
这次却软语着,眼眶还有些泛红的痕迹。
——想来是真心认错吧。
王蔚卿心头一软,轻柔地抚上秦文煊被打得红肿的左脸。
“待会教他们给你拿冷井水浸了手巾,好好敷敷,尽快消了,别让对头看了热闹。骆安往御前递了帖子,午后进宫面圣,你到时随我一起去截他。该说什幺不该说什幺,应该不需为父多说吧。”
秦文煊点头,带着一些哽咽的声音答:“是。”
王蔚卿“嗯”了一声,转身开门往外走。
他看不到的身后,门窗投下的暗影里,秦文煊的眼中,轻蔑的神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