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蕤有一瞬间的怔愣,她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房间。那些面容模糊的男人全都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身着神圣又昂贵的黑色华服,犹如衣冠禽兽,黏腻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她才意识到此时自己正被绑在房间中间的柱子上,供那些人赏玩,丝毫动弹不得。
那些男人们笑着走下台阶朝她走来,一双双污秽不堪的手全都伸向她,她只能紧闭双眼颤抖着被动接受。
忽然从房间的一角窜起一阵大火,火焰迅速蔓延,那些男人还未作出反应便被大火吞噬,狰狞惊恐地奔跑叫喊,最终一个接一个倒在她身旁被火舌舔舐殆尽,散发出烧焦的恶臭气息,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最终蔓延到她的脚尖。
“芝芝?芝芝?你又梦见什幺了吗?”
芝蕤大口喘气,那些令人作恶的血腥画面全都随着这个声音消散,甫一睁眼就看见陆泽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他终于不再装成一副疏离又多情的模样。脆弱之时最怕有人哄,芝蕤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直到她哭得止不住哽咽出声后,一擡眼又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袭山,赶紧擦干眼泪摇头,低声说没什幺,便又闭着眼睛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泽想开口劝些什幺,眼神一转,瞥向坐在摇曳烛光前的男人,又忍住了,叹气道:“行吧,不说便不说,一个两个的总有事瞒着我。”随后又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仍不说话的袭山。
芝蕤缓了缓,突然想起这些天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一直在等他们过来找她,此事重大,需要立刻告诉他们,于是拉住陆泽的袖子晃了晃,眼睛又望向袭山道:“我有话说。”
两个男人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芝蕤只能自顾自说下去:“我能感受到魔气,它好似又开始沸腾起来。”
袭山嘲讽:“你不就是魔?有魔气不是很正常吗?不如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即使再次重逢以后,他总说这样带刺的话,她也还是难以习惯,她努力忽视袭山话中的嘲讽,艰难开口道:“派人探查一下无妄城周边,若有半句虚言我都任你处置。”
她闭了闭眼,又暗自调整着呼吸,再次道:“我虽能感觉到它正在变得活跃,但也不知具体在何处。我只知道,城中或许有世家与魔族领袖有勾结。这是父……先王发现的。”
“你说的这些最好都是真的。”袭山沉静开口,随后叫上陆泽直接利落掐诀瞬移出了地下室。
须臾,两个男人又重新回来,袭山一言不发走到床前。即使他不发怒,芝蕤也还是莫名感到有些恐惧,本能地想要向后瑟缩,却又害怕袭山不满,生生克制了动作。然而袭山只是擡手将她手腕和脖子上的铁链解开,只余下脚上那对会发烫的铁环。
芝蕤骤然感觉全身都轻了许多。
“我们暂时不会出手。”
芝蕤激动起来,苍白的面色中透出红晕,竟衬得她多了些生机。尽管激动,但她仍是克制着音量劝道:“我真的没骗人,我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陆泽扶额,擡手制止眉毛皱成一团正要开口的袭山:“还是我来说吧,你先出去吧。”袭山没动,向他投去警惕的眼神。“我真不会做什幺,但是你说话真的能把人急死,还是我来开口吧。”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陆泽和芝蕤两人。
陆泽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袭山他不是有意这幺……”
“我都明白的,”芝蕤少有地打断了陆泽的话,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看着他继续道,“他,或者是你……怎幺样对我都可以,这都是我应该受的。”
这次换陆泽沉默了。先王和王后的死或许也与她有关。她当年是主动抛下了所有人离开的,所有人亲眼看见,没有人逼迫她。造成目前这样的局面,她有大半的责任。
于是陆泽什幺也没说,只是抚了抚她的耳朵,无声地安慰了她片刻。
“与魔族开战的代价,目前我们妖族实在承担不起。你知道你走后袭山当年被魔族重伤吗?”陆泽平静发问。
站在床边的少女当即愣在原地,愧疚感如同海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很想问问,那些伤是因为我而受的吗。但是她最终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她太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他严防死守,你也知道他那倔脾气,硬是不让我告诉你。幼帝特殊,没有战斗的能力这你也是知道的,上次的事情让我们损失了有战斗能力的大妖,如今的无妄城几乎都靠袭山护着。所幸近些年各个世家都还算安分,边境的几个藩王没出什幺大乱子,袭山这才得出空闲慢慢养伤。不过他的情况也很复杂,我也束手无策。这幺多年陆家和我娘的母族找了许多名医,皆言治不好,他的病便一直拖到了现在。我们也不能大肆招揽民间术士为他治病,要是袭山受伤难以赴战的事被人知道,照如今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形来看,无妄城这安宁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芝蕤是在王室长大的孩子,许多事情耳濡目染,陆泽稍微一提,她便能明白其中道理。
“你如今应当是无妄城里医术最好的了,刚刚我已劝过袭山了,他已点头同意治病了,你一会儿认真瞧瞧。”
“可是之前他……殿下为什幺不肯告诉我。”芝蕤喉咙发紧,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发问。
陆泽无奈:“芝芝,实话跟你说,他还生着气呢。再说了,你之前自己是个什幺状况自己还不清楚吗?”他还能回想到她刚刚回来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望着他们的脆弱的样子。原本就很瘦小的女孩,变得如一张薄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现在想来,他也有些后悔自己将气撒在她身上。怎幺就这幺冲动呢?
芝蕤垂头。
“我会好好给他看病的。”她快速眨了眨眼,结束了这个话题。
“关于他的病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稍后你一看便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你能感应到其他魔的事,有别人知道吗?”
……
这下就算是芝蕤不想提这些,也不得不说了。
“只告诉你们了。”她习惯性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努力摆出平静的样子,声音却变得紧绷。
陆泽的手掌落在芝蕤垂下来的双耳上,一下一下地捋着,看着小姑娘的眼尾一点点变红。
“乖。”
“袭山说,眼下还不能确定其他的魔是否也能像你这般感应到同类的存在,你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安全,我和他又都有事要忙,不能守在你跟前,所以你得跟着我们两个,明白吗?”陆泽不动声色注视着眼前少女的细微表情变化。
隔了几息,他又缓缓道:“最好是寸步不离。”
这是袭山的决定,芝蕤知道已经无法左右,只能颔首。
芝蕤出事前跟在王后身边同袭山一起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仪式宴席,故而众人皆知王后有一位同两位殿下一样出色的养女。是以此番在她出地下室之前,袭山出手将她容貌隐去,任何修为低于他的人都无法得见芝蕤的真容。
这边安排妥当后,陆泽便紧锣密鼓筹备出发去寻找线索,而芝蕤则留在殿中为袭山看病。
不知是否是袭山的刻意安排,芝蕤来时发现路上和殿中都空无一人,这座宫殿的主人正坐在窗边小榻闭目眼神。
“他都告诉你了?”
芝蕤摇头: “陆泽哥哥让我自己先来为你诊断。”
呵,叫他就是殿下,叫那个人就是陆泽哥哥。袭山不动声色擡头看了她一眼,芝蕤下意识低下头回避了那个眼神,随后又快步走到他跟前跪坐在榻下厚实的毛毯上,低声道:“我想看看伤口。”
于是眼前的男人开始一声不响地褪去上衣,但芝蕤如同往常一般,只见到了他满身结实的肌肉,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丝细小的伤口。
在盯着看了半晌后,芝蕤终于意识到不对。早年间无妄城仍处于动荡之中时,袭山就已经随父王出征,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躯又怎可能是完整无暇的呢?
见芝蕤已经察觉出端倪,袭山直接抓住芝蕤的手带到自己的胸口。芝蕤起初有些错愕,但下一瞬就明白了袭山的意思,闭上眼凝神感受手下的细微触觉。
不一会,眼前完美的皮肤幻象就像是蒸发了一般,在芝蕤眼中退散,露出了原本的狰狞模样。除却身上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外,有一道从袭山左侧脖颈处延伸到右心上长长的撕裂伤,伤口处还渗着暗色的血。如果这个伤是两百年前的,那幺伤口的状态看起来过于新鲜。
长久以来袭山都耻于向他人展示脆弱,在所有人眼里,他总是最强大的依靠,他也乐于让别人依附于他,尤其是眼前这个身形娇小,原型又十分脆弱的小姑娘。
袭山垂眸仔细地打量着跪坐在他身前皱眉沉思的少女,暗自想着,看来陆泽的想法是对的。虽然在看到他的伤后眼底挂着泪,但芝蕤从开始研究他的伤势起,忽略那略显苍白的气色和无神的双眸,单看她的气场,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隐约又能看到些许从前的影子了。
芝蕤从王后那处学习到医术时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那些草药配方、炼药丹炉、治愈灵术,她一学就会。只是妖族王室从来都是善战的,妖界灵力贫瘠,即使是王室也只能专精一项,没人会将这种辅助别人作战,让自己陷入危机的医修当作自己作为自己主修的术法。
可王后从不干预这些,用她的话说,便是自己家的小姑娘,想学什幺都是成的,天塌下来也有哥哥们顶着,她从未设想过自己娇养的女孩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庇佑。袭山本也听了祭司们的劝告,认为王室应当都站在战场的最前线,妖族不屑于治病疗伤,实力代表着一切。
只是当他走进芝蕤的院子,看见她故作沉稳却有藏不住期待他夸奖的表情 时,那些劝诫全都被他咽了下去。他永远都记得那日下午,那是无妄城难得的晴日。刚刚放课,一身素白,身上不缀任何修饰之物的芝蕤,在得知他来后,快步走向院门去迎他。他听见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哥”,那是她被接到王室后,第一次叫他哥哥。
袭山手落在她的耳根,顺着头发一同抚摸她长长的、带着柔顺绒毛的耳朵,鼓励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芝蕤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小声絮叨着师长与王后夸她天赋高,自己的课业完成得有多好,生怕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说出一个“不”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被王后养在身侧,万万不敢提出任何要求,更何况是让人为难的要求。说到后面口干舌燥,却久久得不到袭山的回复,芝蕤的声音又逐渐变小,最后抿紧嘴唇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开始想,可能自己其实也没有很喜欢修习医术,要不识趣些,自己主动说不学了。
袭山察觉到异常安静的气氛,回过神来,拂开芝蕤头顶的落英,向她保证道:“我们王族的小公主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是可以的,更何况只是想要学医术,哥哥明日便将城中所有的医书都为你找来可好?”
眼前的小女孩终于笑开,拉着袭山的袖子小声说谢谢哥哥。
————————————————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过后,芝蕤终于收回开口:“哥哥的伤……”甫一擡眼就撞进了袭山的眼眸中,令她从沉思中醒来,眼眸垂下改口道:“殿下,这伤可是魔族留下的?”
袭山收回视线随意应了一声。
芝蕤沉吟半晌,笃定道:“我有办法治,但要花很长时间。”这幺多年包括陆泽在内的众多术士都没瞧好的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被芝蕤勘破,袭山也绝不会质疑她的医术。若是她的判断有误,那世上便在没有人能治好他。
芝蕤屏住呼吸等待,袭山却略一沉默后便点了头。她初次探查伤情就下了结论,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果决,生怕袭山察觉到什幺。见袭山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芝蕤放下心来。
确认袭山同意治病后,芝蕤立马得寸进尺要求他躺下来。过一会儿又端来一碗没什幺灵力,看起来像是凡人所用的汤药,让他喝下。袭山仍旧什幺也没问地照做,全然信任她的模样。
芝蕤又想哭了。他难道就不怕她做出什幺事来吗?
袭山的意识开始涣散,他这才意识到刚刚那碗药应当是有致人昏睡的功效的。他的身体完全不停使唤,将最脆弱的自己暴露于芝蕤视线中。芝蕤已不太能从他不能动弹的脸上看出什幺表情来了,只是袭山浓黑的眼眸一直追随着她。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袭山模模糊糊地开口问道:“这里很亮,走过来的时候暴露在外面,怕吗?”此时的他已被无意识的自己掌控,与醉酒后的状态相仿,几乎是维持不住平日里对着她全身是刺的模样了。
芝蕤的心被酸涩感填满了。眼泪又夺眶而出,哽咽沙哑地回:“不怕的,我知道你在这里。”
随后袭山便陷入了沉睡。芝蕤连忙擦干眼泪,将自己身体里仅有的灵力全都注入进袭山体内。
那样多的黑气游走在他的身体里,他修的又是至明的剑道,芝蕤都想象不到他这些年有多痛,只是他从来都不会与旁人谈起自己的痛苦。
她用灵力将袭山体内,她所能承受的最大量的黑气包裹起来,便往后撤,将那一团黑气囊括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副身躯实在残破,芝蕤使的又是这样剑走偏锋的法子,黑气入体的冲击立马让她浑身经脉痛得如同火烧,她很快就支撑不住,倒在柔软的毯子里昏睡过去。
-----------
这波是纯爱
前段时间高强度写h把自己写萎了orz贤者时间很久,感觉自己被榨干了,是真的一点灵感都没有555
听说关联微博账号会被请去喝茶,我再也不敢登陆那个账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