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悔恨

又一个十日,迟客深已能勉强让体内经脉畅行,但运功起来仍力不从心。

但他并没有像从前那般着急,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急躁越难以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传闻献药谷如世外桃源,神仙之所,难觅踪迹,而且入谷机关多而精密,没有十足的准备前去,只会扑空一场。

为今之计,他惟有尽快恢复功力,到时候就算真的找到献药谷,也不会因为功力不知而无法进谷。

更何况体力不足,身体孱弱,也没办法支撑他寻找献药谷踪迹,也没办法顺利的将玲珑从献药谷里找出来。

只要知道玲珑就在献药谷,他可以徐徐图之。

可在江湖上竟无人能知献药谷的踪迹,哪怕之前被谷中的医士援救过的病患,竟然也不能说清献药谷的方位。

一来是献药谷曾让那些治愈的伤患起誓,如果将入谷地点告诉别人,就算神不知鬼不觉,献药谷也会在一个月内让不遵守誓言的人再次让自己或家眷品尝疾病的滋味,且除了献药谷外,药石无医。

而就算献药谷的位置被透露,也甚少有人能通过数重机关。

谁也不愿意冒着这种风险将献药谷的地方泄露出去,就连一向获取江湖情报从不失手的秘密楼,也无从得知献药谷的踪迹。

迟客深一下子想到了当初派去献药谷给孙忌求医的方遒方师弟,送回师门的那封信,也正是寄给云澜,托云澜的手,去询问献药谷细节。

结果得出来的消息时,当初求医请来的时薄霜是他半路上遇到的,他压根就不晓得献药谷究竟在何处,只听说献药谷在南方!

他一路沿南而下,逢人便问献药谷的踪迹,回之他的却是旁人摇头拒绝的回应。

数次前往秘密楼花重金询问,又翻山越岭,辗转寻找献药谷,始终不得所获。

他的意识逐渐动摇,愈发心灰意冷,好像从前相处的那几个月不过是南柯一梦,是他一个人执迷情爱的梦幻泡影,现在到了大醒之时,什幺都不复存在……

再回到玄通派,已过了立秋。

枯叶纷落,长风过耳,不急不缓地骑马声从远处传来,守门弟子只远远看见一个人立于马上,身体左右摆晃,手中拎着个陶制大酒坛,吨吨吨地用力往嘴里灌。

他仰头时,酒液顺着嘴角一路滑到他衣领,衣襟处沾湿大片酒渍,停下马后“嗝”了一声,翻身爬下马背,甚至踉踉跄跄几步。

浓重酒气扑面而来,守门弟子捏着鼻子皱着眉,将剑横在他面前,“哪里来的酒鬼,要私闯玄通派,快走,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只听见他呵地笑了声,捏着横在面前的剑弯折,将剑身弹到守门弟子脸上,弹出一道清晰的红痕。

“嘶,你这浪人,诶,迟师兄?”守门弟子一瞬惊愣。

另一个弟子大叫,“什幺大师兄,这个人怎幺会是……迟师兄,你……你怎幺变成这副模样了!”

眼前之人蓬头垢面,衣衫粗陋,颌下甚至蓄起了髭须,眼神冷漠,表情冰冷,岂有他从前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半点风范?!

两个弟子错愕之时,迟客深已经牵着马,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进了玄通派,进宗门后,更多的弟子惊愕地对他指指点点。

“这人是迟师兄?怎幺变化如此之大!”

“嗐,还不是之前那件事,掌门逼着岳……逼着那人和他一刀两断,如今……”那弟子还没说完就惊恐地发现迟客深如鬼魅一般闪身到他面前,黑漆漆的瞳仁死死盯着他,神情冰冷,好似要将他扔进冰窟般。

那弟子连忙摆手,“我……我什幺都没说……”

迟客深只一言不发地静静盯着他好一会儿,又兀自收回眼神,等望着他的背影离去时,那弟子竟发现自己双鬓与后背都渗出了粘腻的冷汗。

他们这个迟师兄,数月不见,比从前冷冽得多,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他旁边的另一弟子悻悻道:“让你胡说,那个人是你能说的幺,还不避讳着。”

说错话的弟子撇撇嘴,这才想起来什幺,“诶,这个方向,迟师兄是要去正厅找掌门?”

两双眼睛再次望向前方,却已不见迟客深身影。

……

迟客深站在正厅门前,目不斜视,守在正厅前的弟子见到他后先是愣住,然后又惊又喜,“是迟师兄?”

他快步走到迟客深跟前,掩不住脸上的愉悦,“师兄终于回来了,你数月未归,掌门可思念得很,又不知你的去处,送去栖霞山庄许多封信,竟没有一封是寄回来的!”

迟客深轻飘飘掠过站在他跟前的弟子一眼,冷漠又淡然,就像是脱去人气的躯壳,数月风餐露宿饮酒浇愁令他的声音变得比从前嘶哑,像嚼碎砂砾吞下去的质感,很是沧桑。

“掌门在幺?”

守门弟子没觉察出有什幺奇怪,忙道:“在,正在里面呢,掌门身子已经大好了,噢对了……”他摸了摸头,有些难以启齿,“当日师兄身受重伤经脉受损,却偷偷下山,这数月过去,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迟客深还是淡淡的,“嗯,好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踏进正厅,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守门弟子,只觉得迟师兄这一趟回来,果然是非比寻常了。

孔渊尚在低头处理宗门庶务,听到轻微脚步声后,擡头看去,心里一震,握笔的手也随之一抖,浓墨在纸上晕出小片黑迹,沾污了刚写的字。

“客深……”孔渊眼圈有些红,尤其是见到迟客深这副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模样,和他脸上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与表情,漫长的想念里,原本有许多话要说,许多话想说,刹那间却又不知该说什幺,怔怔看着他。

这几个月里,每次午夜梦回,他都在思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的这个徒弟从未如此珍视一个人,而自己却因为所谓的偏见将他们拆散。

他派人去查过徒弟的行踪,乃至江湖上也有所传闻,玄通派掌门的首徒弟子迟客深一直在寻找望月教圣女岳玲珑的踪迹,而岳玲珑一直躲在献药谷不出,他就一直寻觅献药谷,却终究未有所得。

迟客深双膝跪地,沉默地对孔渊跪了三声响头。

孔渊更是惊诧,将笔撂下,起身扶住他,“你这是做什幺?”

迟客深仍表情淡漠,执拗地不肯起身,“昔日弟子曾对掌门说过,从此叛离宗门,不再回来,掌门当初已经答应过我的。”

孔渊身躯一震,听他竟然生疏地称呼自己为“掌门”,慌乱后退半步,艰涩道:“你始终是我派弟子,是我爱徒,又何必说这种话来气我。”

他坚定地看着对方,以至于让孔渊觉得他的这个徒弟,再也不是从前的他,有许多东西,也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清为好,巫行教偷袭玄通派,我上山相助,是有赖玲珑才如此顺遂的,否则以我一人,根本无法摸清巫行教的行踪。掌门对她有偏见,可当时,她从未怨过你。”

“您不知道,玲珑她血脉特殊,若没有我,她会死,会活活疼死。您当初将她逼走,让她与我一刀两断,等于害她,杀她!您不仅杀了她,还杀了我……”

看见孔渊挣扎又悔恨的神情,他没有半分快意,胸口依旧有什幺东西压制着,让他无端地发闷,像被扼住呼吸。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眼眶不自觉也泛着红,“当初舍身救了您,也算成全这十几年的师徒情谊,弟子今日前来不仅为了说明这个,还为了拿回我留在宗门里的一些旧物。”

从前他与栖霞山庄和玲珑的传信都还珍藏在小居里,除此之外,这个地方亦没什幺好留恋的了。

言讫,他转身便走,身后孔渊大唤了一声“客深”,他也当没听见一般快步而出,留下孔渊一人单手撑着桌面,神思涣散,口中喃喃道:“我做错了幺……我真的做错了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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