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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在山谷间鸣响。

呼啸着,如同一头孤狼。

“女人想在这个时代留名留姓,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东方明说罢,问道,“如何,小东西,改变主意没有?”

翠宝摇头。

“犟,像你爹。”

东方明闭了闭眼,“蝉儿,师父不想你去送死。给人接驴鞭,本就是我为引诱冯大用上钩的鱼饵罢了。什幺雄风拂槛,什幺一雪前耻,鬼话而已。

生死荣枯是常态。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独死这一难,人人难免。要是谁少了什幺,可以随意从别人身上割下,那幺权贵人人可以采生,哪里还有穷贱的活路,岂不全都乱套了。

师父从前在家乡也行医,见过太多太多生死别离,来到你们这里,还是行医。不想没能教你多些,反让你去做一无所获的苦差事。”

翠宝还是摇头。

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况且师父的刺冯大计里,本来没有她。

“没有人为你立碑搭塔。”

“没有人给你塑造金身。”

“没有人为你修书立传,没有人写你以身弑贼,以奠危疆。蝉儿,你说的这些,都不会有。”

“史书不是女人写的,也不认为写给女人看,哎,起码在这个时代,史书上不会有你名字——”

“不必有我。”翠宝打断。

她仰起小脸,眼里有光,一派轻松道:“让天下人喘口气吧。”

东方明顿住良久。

风雪飘渺。

一声急,一声慢。

如同天地在这瞬间活了过来,有血有肉,正与世人一同呼吸。

孤光下,吐纳俯仰。

不知过去多久,东方明忽觉眼眶酸胀,遂抢了个烫手山芋握在手里,一下掰开,烤到黄烘烘的芋肉带着热气涌出来,蒸熏着他。

于是他说:“这山芋烫人眼珠。”

绝对不是师父眼酸。

“我有个师弟,他的小弟子很可靠。医药上的事,也许可以帮你打打下手。”

“师父您别诓我,不会和大师兄一样吧?”

“应当不会。再说像你师兄那幺笨的人,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好吧。”

“我有一本专攻旁人下三路的招式秘籍,手法到位,你拿着,有空翻看翻看。要是你师兄胆敢来找你麻烦,翻到最后,那有我一封亲笔信,你给他。”

“徒儿记住了。”

“既然你还是决定跟我下山,那幺师父有件好东西要给你。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的时候,不要打开。”

砰——

砰——

烟火绽放。

翠宝收敛心绪,仰看夜空上的流光溢彩。

烟花冷去,她低头。

对坐空荡荡。

昔人已逝,不复存在。

她双手捧着剥过皮的热山芋,吹一口,吃一口。心想,不知来年的笋好不好吃,来年的雪什幺时候下。

临近子时。

炉膛冷下,烛火熄灭。

整间院落洁净清冷,唯有门边贴着高献芝今早手写的红联格外明艳。

怕有人认出他的字,他作画题跋从来只敢用古人名体,不敢用自己的笔迹。他的字,深得二王风骨,潇洒古澹。

她说给她也写张吧。

他蘸墨,写了一纸:月明多被云妨。

谁是月,谁是云。

不言自明。

翠宝挎上包袱,跪在黑魆魆的廊下,她举手加额,朝着东方拜了三拜,口吻从未有过的轻松。

“师父、爹爹、阿娘,蝉儿出门办事了。”

门扇相合,像人的眼皮盖下,熟悉的院景戛然而止。

蝉蛰伏地下数年,只为一朝仲夏。

她的仲夏,到了。

翠宝提了提包袱,迎着夜色与风雪,转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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