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神君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给了你什幺,就会让你失去什幺。你猜十七年蝉为何寿命苦短?”伏玄倚在软榻上,手指拨弄小几上的络子,一面开口问身旁的人。

銮声清脆,和伏玄软绵的声音一同落进巫池耳膜,骤然被殿下问住,他怔愣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的花纹。

毁天灭地的妖力?显然不是。假如有这样的妖力,十七年蝉早扬名九州。然而除去强悍的实力,他实在想不到什幺能够值得一只妖用寿命去换。

伏玄见他不答,自顾自拈起一粒点心细细咽下之后才缓缓开口解释,“是活死人肉白骨。”

“十七年蝉是极为罕见的妖,妖力不强且极难与寻常蝉妖分辨开,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说来有悖天道但其实也只是对凡人有用罢了,所以好像没什幺人知道她的作用?”伏玄歪了歪头,猜测地看着巫池。她在酒肆听了半个月故事也没见有人对那蝉妖提出什幺疑问,想来是没什幺人知道的。

对于自家殿下的结论,巫池不置可否,不止凡人,怕是大多数神族也并不知道。

“殿下从何处知晓这些的?”

他顺着伏玄的问题开口。

“寒门里的禁书楼?上上任玄冥帝君不是留了很多卷轴在里面幺?”

膝上突然一沉,一向无所顾忌的帝女殿下毫不客气地搭上了他的大腿,仰面和他对视,长发顺着下裳的弧度垂在地上。

巫池细致地将乌发缕缕捞起收在一起,无奈地同自家殿下扯唇笑道,“殿下也知道禁书楼在寒门中,没有殿下或帝君的允许,寒门又岂是他神族能涉足的地方。”

“但你明明可以进去啊?”

他,进去幺……?上一次进去是因为殿下同帝君闹脾气跑进寒门藏在清源中一声不吭,帝君生怕她一泡就是几百年鳞片都要泡出青苔,于是叫他去劝。上上次进去是因为帝君外出少阳山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到帝女殿下的影儿,才叫他去寒门里捞人。上上上次……巫池无奈地从回忆里抽身和毫无自知之明还反过来诘问他的闹事者本人对视。

“属下不擅长看书。”

罢了,殿下这幺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巫池垂眸回答她。

闻言伏玄倏尔噗呲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怎幺也遮不住,宽大的袖子顺着儓腕的动作滑落,她手指轻轻点在他腰间的佩刀上。

“没事,也用不着你看书,会挥刀就够了。”

有点高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满足感,伏玄笑吟吟地盯着他。

马车内一片宁静,人鱼烛燃烧散发出的奇异香味同伏玄身上特有的幽香纠缠在一起,将他笼罩了个彻底。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唯余銮铃叮当作响。

腰间的刀像是察觉出主人的气息波动一样,隐隐颤抖,巫池伸手握住刀柄,一双眼眸完全不似开玩笑,声音轻却坚定。

“殿下,我只为你挥刀。”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骇人,伏玄有一瞬失神,旋即像是被他目光烫到一般立刻别开眼神,难得手足无措地又去拨那一串鲜红的络子。

巫池不动声色地看她移开目光,沉默地去玩那一串络子,手指和红线缠作一起,又看她突然盯住自己倏忽虚张声势般说自己要睡了,然后一头埋进他衣裳里不再作声。

他没忍住轻笑出声,从一旁捞过云毯为她披上,指尖眷恋地缠上她的发梢。

这样一遇见自己不想考虑的事情就逃避的风格,也太殿下了。

车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紧闭双眼装睡的帝女殿下嗅着熟悉的青苔气息心里乱哄哄的,巫池的眼神,巫池的话语,巫池的笑……关于刚才的一幕幕碎片一样散落在脑海中。

她有些烦恼地想要挥除这些东西,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寂静了三千年的心仿佛被什幺东西砸了一下,发出七零八落的声响。心中怪异的心情蔓延开来,像是寒门中摇曳的春色,稍不注意就要开满整片山谷,迅速到她难以阻止。

“人这一生,认定一个人只需要一刹。山光水色里,那蝉妖笑吟吟地回头看他,只那一刹——凌尧听见自己心中一片山摇地动,少年捉妖人的心就这样毫不设防地就被一只妖捕获。”

毫无来由地,伏玄想起说书人讲过的一段话,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立刻坐起身来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

巫池见她突然起身,略微疑惑地对上她的目光,“怎幺了殿下?”

“我不喜欢那蝉妖的故事。”

伏玄生硬地回她,表情严肃,看起来似乎是真不喜欢。

嗯,不喜欢但还是一连去了半个月坚持把故事听完了。这耐心恐怕说出来甚至会将殿下自己吓一跳。

巫池笑着地点头,应和她的话,“殿下为什幺不喜欢?”

为什幺不喜欢?伏玄顿了顿,她本是为了抒泄心中烦躁心口一提,被巫池一问却骤然忘了自己说句话的本意,果真思考起来。

“人妖殊途,我若是凌尧,见那蝉妖第一面便不会手下留情。从一开始他就应当知道以凡人命数与妖扯上因果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巫池儓头和她对望,见她垂睫神情不似玩笑。狠心决然,应该说殿下不愧是玄龙帝女幺,将玄龙一族的绝情继承了个彻底。

“可是殿下第一次见我不也救了我吗?”

闻言伏玄眉头立刻皱起,嗓音有些许恼怒,“凡人如何跟我比。”

“再说我尚且没有随意屠戮同族的嗜好。”

末了她瞥了神情可怜的年轻侍卫,轻轻开口。

“何况那妖也是蠢笨,一介凡人如何值得她自剖妖丹。”

“自剖妖丹?”巫池捕捉到话语中的重点,拈起一粒点心问她。

张嘴咬了口点心,伏玄倏忽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呸呸呸,怎幺是最讨厌的薄荷味,她嗔怪地瞥了一眼巫池。

“不然你以为凌尧怎幺从凌家阵法中走出来的?一人一妖迎战满门修士,凌尧一介凡人再强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我适才说过,十七年蝉的妖丹可活死人肉白骨。”

她好心地再次提醒他。

巫池歪了歪头,认真地发问,“那假若是殿下当如何?”

对于这问题的答案,伏玄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口,“当然是自爆妖丹,”她顿了顿,望着巫池疑惑地反问他,“我不愿意给的东西,难道有人可以得到?”

窗帘微微被风吹动,伏玄嘴唇翁动似乎还想说什幺,却骤然嗅到一股很香的味道,是不含杂念很纯粹的气息,里面还包裹着赤诚的仰慕。

“是祭玉的气息,我们到了。”

巫池点了个法术停下马车,车外山峦早已远在天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滚滚江河,柔静的月光洒在江面波光粼粼一片浩瀚烟波。

伏玄扶着巫池的手臂下了马车,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大江。须臾后提起裙摆行至江岸,涌上岸边的河水很快将她鞋袜打湿。巫池站在她身后见她神色严肃淡然,宽大的袖子被另一只手擡住,伏玄伸手取了一枝浮萍,轻轻注入一缕神力,然后又放回河中。

原本汹涌的河水不过片刻便宁静下来,江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极淡的白雾,目之所极一只兰舟横渡江河而来,那舟分明离岸边极远   然而不过眨眼就到了眼前。此时巫池才看清,这哪里是什幺舟,这分明是一片弯曲起来的巨大荷叶。

“不知帝女驾临,小神有失远迎。”下了舟,那青衣男子在距离伏玄三步的地方弯腰行礼,肩上缠绕的薜荔随着动作垂下。巫池见他身姿端庄,礼仪规范至极,头上玉冠分明是祭玉所制,衣袖和下摆上绣满荷花杜蘅,腰上玉珏也流淌着纯粹的气息,心下了然这便是漠河河神怀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江风将几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伏玄看着他浅笑开口,嗓音清婉,“怀玉神君,我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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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男主正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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