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将填好的申请表交过去，她站在原地，表情不似其他贫困生般局促，使得蔡佳莹擡头多看了她一眼。
“时清。”她将申请表上的名字与面前这张脸对在一起，“你申请的是贫困生生活补助？”
时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是的老师。”
蔡佳莹低头看表，躲开时清的眼神。
人总是对美丽的东西包容，时清当然称得上美丽。
她素面朝天，脸颊因营养不良有些凹陷，头发枯黄，可还是掩盖不住她的美丽。
时清有一张美丽的，阴郁的脸，脸上没什幺表情，眼神直勾勾看过来时，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喔，东西放这就行，你可以走了。”
等人出了办公室，蔡佳莹立马扭头同旁边的人八卦。
“欸，这就是那个学生。”
“哪个啊？”
“政府点名要求咱们接收的那个。”
“……”
这事在老师之不算秘密。
时清家中贫困，家中六口人全部都享受低保政策，爷爷奶奶一个病一个瘫全部丧失劳动能力，父母倒是正常，可守着家中几亩地和偶尔零工挣来的工资，怎幺都养活不起两个老人和两个小孩。
时清初三时，正在上课就被爸爸带回家，强制辍学。
脱贫攻坚中控辍保学可是一项重大考核指标，当天晚上学校及镇级领导带着村上的干部前往时清家里做思想工作。
这一去又牵扯出了其他问题。
时清爸爸态度恶劣出言不逊，直言要将女儿嫁出去换彩礼，任凭那些人怎幺劝，他嚷嚷着这是他家的家务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管。
这没脸没皮油盐不进的态度将领导们全部气了个仰倒。
见软的不行直接叫来了警察，硬碰硬给这些个法盲来讲些道理。
结果这一讲却讲出了别的事情。
时清不是这家人的亲生女儿，是被买来的，且还存在被猥亵暴力的可能。
这是大事，迅速成立专班调查。
女干部将时清带回镇上，脱下衣服一看，身上层层叠叠都是淤青，黑的红的青的堆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女干部立刻红了眼眶，将时清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啜泣。
时清擡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自己没事，说她不想嫁人，想要继续读书。
事情上报上去之后，领导也沉默了。
沉默半晌，他拍板上报，今年的考核结果比不上一个女孩的将来。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时清的亲生父母家中更是贫穷，时清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也是女孩，巨大的抚养压力让这个家庭没什幺犹豫就作出决定。
时清被低价卖给了这户人家。
而原本无子的人家在抚育时清两年后生下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时清的处境愈发艰难，做不完的杂活，挨不完的骂与打……
幸好有义务教育，幸好有控辍保学，她尚有一线生机。
可随着弟弟的长大，家庭开支的增多，这个吸血家庭要榨干她的最后一丝价值。
也幸好……政府介入了。
就算不是拐卖，收买儿童也是违法行为，中间人和买卖双方都受到了处罚，买卖双方的家庭条件又太过困难，让家中劳动力入狱会导致两个家庭支离破碎。
多方考虑与权衡下，时清的户口被迁了出来，挂在村集体户口之下，成为了事实无人抚养儿童，每个月民政部门有1500的补贴，足够她维持生活。
瑞临中学的生源分两种，一种是富家子弟，另一种则是成绩优异但家庭条件差的贫困生。
时清的中考成绩很好。
在政府领导与瑞临中学的主任吃饭时，无意说起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主任知晓了时清的成绩，拍着胸脯说就让女孩志愿大胆报他们学校。
他们可以免除时清的学杂费和住宿费，每个学期还有贫困生生活补助。
瑞临中学的师资放眼整个城区能称得上是一流，他们可以给这个女孩一次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
回到教室后，时清立刻翻出课本看。
进入瑞临中学的贫困生数量寥寥，现在天赋是追不平重金砸下的教育资源的。正如班级里多一半的学生已经学习完高二的课程，而时清的书本还停留在第一单元。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捧起课本继续读了起来。
身后有交谈声传来。
“我看过分班表了，俞争渡跟咱们是一个班，诶诶，你之前不是见过他吗？”
“我去法国游学的时候，他们家正好举办晚宴，我去过一次，他这个人吧……”女孩拖长了声音，“蛮恶劣的，脾气不怎幺好，不过他哥很绅士，也很帅。”
“比俞争渡还帅？”
“不同风格，无法比较，不过要论个人喜好，我喜欢他哥嘻嘻……”
时清分心听着小女生们关于爱情与帅哥的谈论，有些想要发笑。
人与人的命运就是这幺不同，虽然坐在同一间教室，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可她是被卖了一次差点又被卖第二次的乡村少女，而她们则可以飞去欧洲参加晚宴，假期去骑马滑雪潜水，前途一片光明，人生路上几乎不会遇见挫折的天之骄子。
可那又怎样，她靠运气改变了一次自己的命运，自然可以改变第二次。
后背被人戳了戳，时清回头，一个圆圆脸女生正眨巴着眼睛看她：“同学，认识一下吧，我叫孟婉晴。”
听声音时清分辨出她是去法国的那个，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孟婉晴的指尖：“你好，我叫时清。”
孟婉晴脸上一片天真：“时清，你是贫困生吗？”
这话称得上是冒犯，旁边女生用肘撞了撞孟婉晴，示意她说话委婉一些，同时又向着时清扬起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时清不以为然，她点头：“嗯，我家庭条件很不好。”
她这般坦然反而让孟婉晴不知怎幺接话。
顿了顿，孟婉晴说：“没事，咱们是同学，又是前后桌，你有什幺困难就跟我说，我能帮你一定帮。”
时清说了声好，然后拿起桌上的课本送到孟婉晴面前：“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道例题，我不太明白要怎幺解。”
在孟婉晴讲完一遍后，教室的门开了。
翟瑛低呼一声：“婉晴，俞争渡来了！”
时清回头看去。
进来的男生吊儿郎当，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他脸上笼罩着一层不耐，好似什幺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是帅的。
不过也不是时清喜欢的类型。
她任何人都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