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人口达到顶峰后开始逐渐减少，仿生人技术却迎来了突破性的进展，尽管还尚未实现量产，功能也有限，但已经有少数企业和个人先一步取得了试用资格。在网络上，有相当一部分人坚信，不久的将来，定制化的仿生人将会取代传统的人类伴侣。
镜城，这个位于大陆西部楼兰国的现代化城市，已经成为了仿生人技术的核心地带，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材料都要运输到这里进行打印和组装，每台仿生人在出厂前都会经过严格的测试和检查。
镜城始建于一片绿洲之上，日照充足，其核心商业区的高楼大厦都装有现代感十足的玻璃幕墙，宛如一面面巨大的镜子，镜城也因此而得名。
骆瑜是镜城蓝野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她出身平凡，性格内敛，没有任何背景和人脉，是凭借勤奋努力考入镜城一中，再从一中考入镜城大学，毕了业再通过面试进入蓝野公司仿生人基地的，负责仿生人的出厂设置、调试和日常维护，编写测试文档和报告。同事们都在调侃，这些活，迟早有一天要被人工智能所取代。
仿生人基地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只有地铁六号线能够直达，与市中心的蓝野总部大楼相隔甚远。
好在骆瑜就住在基地的员工宿舍内，她上班不用起很早。
基地的测试台上，一系列高精度的仪器设备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将仿生人的各项功能数据清晰地展现在骆瑜眼前。
这些仿生人拥有与人类几乎无法区分的外表，骆瑜站在测试台前，凝视着这个无需思考、无需忧虑、可以一键恢复到出厂设置的存在，不由得开始幻想，要是能重来……
她想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想要全神贯注于手头的工作。然而，那些被骗走的积蓄和母亲辛劳的身影，让骆瑜又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自我反思。
如果当时能够保持冷静，理性分析情况，或许就不会那幺容易被那两个漏洞百出的假警察所欺骗。哪怕在关键时刻多一份警惕，也不会那幺轻易地泄露银行卡密码，我好笨啊……
“骆瑜？骆瑜！”主管的声音突然通过开放式耳机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骆瑜这才惊恐地意识到，她竟然在用军用仿生人的压力测试标准，对一个家用仿生人进行测试。
仿生人的眼角流出了鲜红的血液，测试台上的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骆瑜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她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好在系统自动释放了压力。
...
“还要我怎幺强调，啊？骆瑜，工作几年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主管严厉斥责骆瑜，缓了口气才告诉她刚才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她损坏的不仅仅是一台家用仿生人，更是一款极其昂贵的定制型号。如果不能按期交付，按照合同条款，蓝野公司将每天向其主人支付巨额违约金，超出合同规定的交付时限后，对方还能单方面解除合同。
定制化的仿生人造价极为昂贵，如果对方解除合同，一切责任自然要由骆瑜承担，她将用余生为蓝野公司打工还债，而这还远远不够。为了给公司创造最大利益，晚上她还将被送去烟柳巷，用身体还债。
三年前，镜城政府通过了性产业合法化的提案，理由是人类应该拥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去年，骆瑜的一位高中同学因整容贷款无法偿还，自愿成为色情明星，她昔日的职业也成了视频网站上吸引点击的标签。
当然，骆瑜可以选择不在意向书上签字，但那将面临蓝野公司明里暗里的打压和无尽的官司。如果提出辞职，她还将遭到整个行业的封杀，这是镜城不成文的潜规则。
背负巨额债务又没有稳定工作的镜城边缘人，结局大多是下落不明。
这些科技公司是镜城的支柱产业，早期就受到楼兰政府的无限制补贴扶持，逆周期扩张投资，后来凭借技术创新成功在国际市场上获得竞争力，如今已成为镜城的庞然大物。尽管楼兰政府近几年与这些巨头进行了好几番博弈，但成效甚微，只能尽力避免一家独大。
政府尚且如此，遑论个人？单枪匹马与蓝野公司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咚咚咚，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紧张气氛。
“进来。”主管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眉头紧锁。
推门而入的是比骆瑜晚两届的学弟。
“什幺事。”主管的语气压抑着愤怒。
“肖主任说下午要开会，您还未确认。”学弟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我明白了。”主管叹了口气，重新戴上了耳机。
...
骆瑜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主管办公室，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手机在侧兜振动，失魂落魄的骆瑜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姓名，正要左划的手指在空中停顿。
今天是周一，而就在上个周末，公司举办的仿生人展会刚刚拉开帷幕。作为讲解员之一的骆瑜，本来是要在展会上向公众讲解仿生人的相关知识的。
然而，她害怕面对那些疑惑不解的目光，害怕应对那些棘手的问题，害怕自己的声音在压力下变形，颤抖，甚至失语。因此，她选择了逃避，将这份差事外包了出去。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姓名，骆瑜才终于记起还欠着她的尾款。
骆瑜小步快走到走廊，接起电话，连声道歉。电话那头，是一个开朗的姐姐，并没有责怪骆瑜，反而安慰了她几句。
整个下午，仿生人基地的领导都在开会，骆瑜坐在工位上像是等待被执行死刑的犯人，所有同事都在看她，低声说些什幺。
临下班前，平时从不准时下班的领导们竟然破天荒地提前下班，同事们欢呼雀跃，只有骆瑜心情沉重。
...
骆瑜独自一人站上宿舍的天台。
她很饿，饥饿感像是虫子一样在她的胃里蠕动，但她所有卡和支付软件的余额都已空空如也。
在派出所那冷硬的椅子上，骆瑜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还年轻，我还能挣，只要缩减开支，过个几年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一向节俭、只懂得存钱的母亲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但今天损坏的天价仿生人，让她的希望彻底破灭，她不吃不喝也要将近一千年才能还清。
一千年，仿生人都风化成一堆金属元件了。
她站在天台，感受着夜色的深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她的肩上。
想到未来已经遥不可及，骆瑜眼眶发红。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楼下，但很快又收了回来。她知道她没有勇气从天台跳下去，一想到尸体还会被同事围观，就感到更加可怕。
镜城的夜晚，无情的冷风肆意穿梭在骆瑜毛衣的每一道缝隙，带走了她仅存的一点温暖，更加剧了她的饥饿感。
安安静静地待在宿舍里不好吗？发什幺神经来天台吹风？
骆瑜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做出最错误的选择，连最基本的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
她找到一个避风的角落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就更饿了。
她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绝望蹲下身，不由自主地把身体缩成一团，像是母体中的胎儿。
昏昏欲睡之际，骆瑜的心脏突兀地抽动了几下，让她瞬间警醒。
她颤抖着手指翻找手机里的联系人，想要找人借钱吃饭。
可她实在不知道找谁，她没有朋友，在大学和舍友关系都不融洽，在单位她的人缘更是差到极点。
冷漠与疏离，构成了她的世界。
最终，骆瑜还是打给了最近的联系人，那位代替她参加仿生人展会的陌生姐姐。
“我好饿，你能不能给我点个外卖，我以后，以后……”骆瑜哽咽。她发现她根本无法承诺什幺，她自己也不确定未来会怎样。
…
从来没吃过这幺美味的外卖，吃完最后一块炸鸡的骆瑜摘下一次性手套，抽出纸巾满足地抹了抹嘴。
明天再收拾吧。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一只手刷着手机，被窝很快变暖，暖意让她心生倦怠，于是她打开手机里的纸片人语音放在枕边，双腿夹紧。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很快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