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地一声,电梯开启,宋盛将手插进裤兜里,擡首走出去。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楚越和顾霜坐在椅子上等待,明天在门前焦急地转圈,林承恩一脸闭眼靠在墙上,闭着眼不去看身前田甜哭皱的脸。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用力……”
林承恩紧绷的下颌骨抑不住颤动,听到脚步声,看着宋盛面无表情走近,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吼道:
“把你妹妹带回去!”
田甜哭得满脸泪水的脸瞬间白了——林承恩极少对宋盛发火,这回明显是在迁怒。
田甜是宋盛的表妹,是宋盛姑姑的女儿。
林承恩是他们这一茬同龄人里年龄最长的,也最为成熟稳重,在孩子堆里当老大,在班上当班长,在学生会当主席,对楚楚田甜这些年纪小一些的妹妹也一直颇为照顾,哪怕田甜从小像牛皮糖一样跟着他,他也从来不曾说过这样重的话。
宋盛没应他,只是沉声对田甜说:
“过来。”
田甜怯怯地看了一眼犹自愤怒的林承恩,低下头走到宋盛身边。
明天忍不住问顾霜:“原雪到底怎幺回事?她家里人呢?为什幺联系不上?她都这样了就没人管管吗?”
他话里对顾霜的责备也很明显,两个人之前的冷战他都看在眼里。
顾霜心里的着急不比他少,也没有精力回应他的质问,只红着眼朝宋盛的方向剜一眼——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她一句话都不想讲。
急诊室被推开,原雪被护士推出来,医生看着簇拥而上的一溜少年面孔,愣是没找到一个大人,好在他认识顾霜,只好对她嘱咐:
“轻微的脑震荡,额头上的伤口比较大,缝了四针,手肘膝盖的擦伤已经上了药,之后注意一下。她这段时间严重营养不良,睡眠不足,贫血的状况……”他看着一脸焦急的顾霜,叹了口气,“算了,我等下会打电话给老原,哪有这样做父亲的,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
众人随护士将原雪送到病房,护士叮嘱他们病人需要安静休息。
林承恩坐在床边,抿着唇看她失了血色的脸,和苍白干燥的唇,一言不发。
宋盛带着田甜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
不到半个小时,原雪就醒了。
她挤出苍白的笑对众人致谢又道歉,末了劝大家回去上课。
“我有话想单独对田甜说,”这话是对林承恩说的,“不怪她,是我自己没站稳。”
林承恩见她坚持,只好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门被阖上,田甜顿了顿,还是缓步走到床边。
“你得到你的答案了吗?”她的声音很关切,甚至很温柔。
田甜不敢看她,肿着眼睛点头。
“对不起,”原雪说,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也谢谢你,我也得到我的答案了。”
顾霜上完晚自习到医院看她,原雪问她:
“霜霜,你原谅我了吗?”
顾霜撇着嘴,忍住哽咽,梗着脖子点点头。
原雪笑了:“谢谢你,”她停了一秒,又说,“霜霜,陪我去18楼吧。”
顾霜愣了愣。
医院十八楼,躺着原雪的母亲——
因车祸造成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
住院两天后,原雪回到学校上课。
原雪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顾霜的妈妈每天给她做营养餐,明天往她课桌里塞各种补品,她的脸色很快就好起来。
一切好像没什幺不一样,她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全年级只有楚越排在她前面。
高考临近,她甚至给自己安排了运动计划,每天傍晚都到操场慢跑。
明天又开始跟在她身后,而林承恩则退回班长加同学的位置。
原雪在事后又单独对楚越表示了感谢,两个人一起去参加能拿到保送名额的竞赛。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宋盛——他和原雪在班里,一直没有交集。
原雪正常稳定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高考。
高考结束后,她做了一个震惊全校的决定——她把第一志愿改成了陵大。
陵大在省内首屈一指,也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可它不该是她的首选。
包括林承恩宋盛顾霜在内的所有年级前五十名几乎都选择了首都的P大,她也早就取得了P大的保送名额。
她随众人一起参加高考时,旁人都以为她只是想多一些青春的经历和回忆,或者对保送的专业有所考虑。
年级组的老师疑惑不解,纷纷往原雪家里打电话。
接电话的一直都是原雪,她很恭敬地告诉老师们,爸爸出差了,自己很冷静,陵大是自己的选择,谢谢老师们的关心,也请老师们不要担心。
顾霜险些因为她的先斩后奏再一次同她冷战。
原雪提着一袋啤酒将她拉上医院家属楼天台。
“霜霜,不要担心,”她不甚熟练地启开一罐啤酒,仰头喝一口,声音跟着盛夏的晚风飘得很远,“妈妈出事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顾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长发被风吹得遮住双眼,只剩下嘴角的上扬弧度可以窥见。
“霜霜,不要担心,”她重复这一句话,也说给自己听,“我只是想试一试,试一试离得远一点。”
顾霜不说话,也不再看她,只是看着月亮隐到星云里。
原雪的高考成绩比模拟考更高,仅比省状元楚越少两分。
最后一次班级聚餐时难免又被同窗问询关怀。
原雪只是谢谢大家关心,祝大家都有锦绣前程。
明天的父母已经决定送他到美国留学,边读书边接受治疗。
他反抗无效,恹恹地瘫在角落里喝闷酒,陪他一起的还有本该春风得意的楚越。
等林承恩和宋盛发现两人状态不对时,地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罐。
明天喝醉时最精明,楚越喝醉时最幼稚,两个智商暂时颠倒的人诉求相同,抱着彼此的脑袋闷声痛哭,嘴里各自喊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楚越的心上人已经找不回,明天的心上人却近在眼前。
眼看着两个醉鬼笑话越闹越大,林承恩狠狠骂了一句脏话,转身腆着脸去请原雪。
原雪到时,角落里只剩明天和宋盛。
明天见她来,先是露出一个熟悉的灿烂笑容:“嘿,原雪,好巧啊。”
然后他缓慢地意识到这不是在学校里故意制造的巧遇,笑容慢慢沉下来,低着头自己沮丧。
原雪看见有晶莹的液体砸到地面上,她蹲下身,像以往每一次那般回应他:“嗨,明天,好巧啊。”
话音刚落,落入一个带着酒意的怀抱。
这是明天第一次抱原雪,也是他喜欢她两年来,离她最近的一次。
他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她的肩上,在骨头相触间,感受到一丝薄弱的安稳。
原雪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倚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眼睛。
宋盛也看着她,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交错的时候,像寒雪落入冰川,无声无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天换了一侧肩膀,闭着眼仿佛睡去。
宋盛站起身,原雪看着他动作,看着他对她说:
“不要推开他。”
于是原雪没有推开他。
宋盛点燃一支烟,被陌生的味道呛得咳嗽。
他站在隔着喧嚣的走廊上,看着窗外,许久许久,他仿佛被什幺烫到,将视线收回。
他不想再看,他后知后觉。
他闭上眼,脑海里都是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天边那一弯残缺黯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