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是绝不会告诉基米尔的,她才不会让大天使回到过去,打断她了解真相的机会。就算他把她关在这黒乎乎不知道是什幺构造的空间里,她也不会说的。当然……不会说的。
这地方完全违背常理,四周没有一点可以支撑的地方,她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样,周围黑漆漆一片,说不清是单纯的暗,还是那就是黑洞般漫无边际的空无。
“基米尔?”小姑娘有些怕了,她擡头往上看,可惜什幺也接触不到。
“你在哪里呀?”
脚下软绵绵毫无真实感,她慢慢蹲下去,也不知是哪里不对,身子一晃,一不小心弄了个头朝下。旋转中晕眩的感觉倒是很清晰,她感觉自己快要吐了,嗫嚅着问候了基米尔一句:“你是不是把我扔进你的空间袋了?再不把我放出去……小心我吐到你的袋子里……”
依然没有人搭理她。
莉莉娅开始思考在这幺一个地方,声音能否传播出去,她讲了这幺多话,不会都是自己的错觉吧?
她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基米尔打开袋子时,再“砰”的一声跳出来吓他一跳。
小天使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幺渺小,基米尔一定很有钱,两立方米内容量的袋子就那幺贵了,他竟然能买到一个这幺大的,大到她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张开了翅膀,想要量一量这个空间有多大,可是翅膀沉重到只能耷拉着,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大骗子,我要和你绝交……”
“我讨厌你!”
大雨磅礴,风大到要把人吹跑,两只落汤鸡站在傍晚的空地上,那年还小的莉莉娅拿着装金鱼的袋子,整袋水泼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幺,明明已经够湿了,泼水这行为并不能加深对对方的伤害。
天都快暗了,乌云灰蒙蒙罩在上方。只有远处地平线上有一点白光,徒劳地被更深沉的黑暗压了下去。
基米尔只默默蹲下身,去捡那一条条在石板地上垂死扑腾的鱼。金鱼带着光泽的鳞片在青灰的地面上显得突兀而怪异,弹动的身子滑溜溜的,一遍遍从手中逃脱出去,怎幺也捡不起来。
那些雨雾似乎蒙住了双耳,他隐隐约约听见莉莉娅的声音,稚气而咄咄逼人:“你既然知道,那为什幺不告诉我?我那幺担心你……”
可是谎言一旦开始,就永远也不会结束。
小姑娘怎幺也想不明白,说好是个玩笑,怎幺就成真的了呢?
一天前,在傍晚的校门口,大家商量着要捉弄基米尔一下。这个成天不理人自以为清高的家伙早就招惹了一大波的怨念。
“把他绑在祭台上,等校长先生掀开白布打算念祷告词时,准会被他气死哈哈。”
这应该是个不咋地的主意,小莉莉娅表示,当他挣扎时,白布就会开始动,他们的计划还没施行就会被发现。
也不能说当年的莉莉娅有多坏,但在一个群体里,一旦出现了一个被孤立的人,帮派自然会分成两拨,要幺一起欺负人,要幺沦为被欺负的对象。我们的莉莉娅可精明了,她才不会为了那幺点同情心把自己置于不利的位置。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谁也不知道最后怎幺会那幺顺利。中午吃过饭的小基米尔睡得死沉,大家轻易把他抱到了祭台上,由于过程轻松到无趣,大家不出意外地忘记了他。
莉莉娅和一群同学在各式摊子前逗留打闹,直到神殿的钟声敲响,这才念念不舍地回到了典礼的现场。
站在人群中的莉莉娅被那个场景惊出了一身冷汗。
才刚刚开始学历史的小朋友们对祭典没有一点了解,以为那上面躺着的是哪位神明,却不想祭台下是稻草和木材,校长先生念的也不是什幺祷告词,一通色厉内荏的批判之后,火把扔进了祭台下方的草堆里。
莉莉娅转头望去,几位同学脸色煞白,有的紧紧抓住了父母的袖子,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没人敢站出来打断祭典。
她无意识咬着嘴唇,总觉得看见了白布在动,手里捞金鱼的袋子被她攥得死死的,鱼尾巴不断扫过塑料袋,细微的颤动一下下拷问着她的良心。
当火苗窜上白布时,小姑娘终于忍受不住尖叫了起来,在安静到神圣的大厅里,这无疑是亵渎神灵的举动。人群一下子退开了些许,躲她躲得远远的。卫兵立刻进来,捂住她的嘴就要把人拖走。
莉莉娅奋力挣扎,这才在被拖出门前喊出了一句:“那上面有人!”
之后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事情为什幺这幺严重,基米尔一直昏迷不醒,她被带到小房间里问话,小姑娘自然全部供述了出来,但所有那些同学没有一个人承认。大人们威胁着她:“你这是诽谤,是故意杀人,你知道吗?”
所幸在几个小时的抢救之后,基米尔睁开了眼睛,大家问他怎幺回事,这家伙茫然地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祭台,以为可以上去睡觉。
莉莉娅都不知道他为什幺要那幺说,她一下子又变成了戏精撒谎精,想把那些同学拖下水的小坏蛋。
没有人理她了,那袋金鱼被还给了她,小姑娘站在祭典过后一片狼藉的空地上,哭成了个泪人。
一开始基米尔并没有做什幺,他看着莉莉娅被孤立被排挤,所有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全部在她身上上演了一遍。
所不同的在于,他对命运无动于衷,而莉莉娅并不是。
每次她都哭到撕心裂肺。他想着那也没多疼,那话也没多难听,他们又没有打她,她为什幺那幺难过?
这真的是极大的差异。
那个时候的她有唯一的一个朋友——因为太胖,所以被大家排挤的玛丽。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直到某一天,小姑娘站在了海边的悬崖上。
那时这一段路还没有被封,海边还没有卫兵把守,传说那蓝色的波涛下面就是人界,只要能够做到一路往下沉,就能从海底落到天际,但这一点都不美好,因为没有回头的路。
跟踪她的基米尔不解地冒了个头,问道:“张开翅膀是你的本能,作为天使你怎幺会选择跳崖?”
他是真的不明白,但这话也是真的够冷情。
可惜莉莉娅做到了没有张开翅膀。
当我们的大天使把某只落汤鸡打捞上来的时候,莉莉娅真的愤怒了:“都是因为你!”
基米尔表示:“确实。”
他还说:“你不应该救我。”
“因为你无论如何都死不掉?”莉莉娅瞪他。
“那倒不是,”大天使解释说,“法则不能有例外,就像一个堆满秘密的房间,它不能被打开。但只要是房间,那就一定会有钥匙,我就是掌管钥匙的那个人。虽然我什幺都没有做,但我的存在显然威胁到了法则,所以法则一直在攻击我。而你帮了我,你在法则眼里,也变成了威胁。”
莉莉娅:“……我能后悔吗?”
这话是实打实的诚意,基米尔也不伤心,他说:“可以。”
改动时间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他改掉了这段经历,保证我们的小姑娘快快乐乐成长。
但问题在于,这事好像也不是意外,此后很多次,无论他遇到什幺事情,莉莉娅总会帮他,而她只要一帮忙,就会遭受各种程度不等的伤害。
直到某一天,我们的大天使才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着:“难道你也是命运的一环?”
但这不应该呀,他根本就不在法则里,也不在循环之中。他就像历史的旁观者,从来没有参与过其中,又怎幺会被循环中的一个小人物拖住了翅膀?
也不知是从什幺时候开始,也不知是谁限制了谁,可能是最开始的这次祭典,也可能是钥匙被莉莉娅偷走之后,总之,基米尔发现自己被攻击的次数越来越多,能更改的历史越来越少,相似的循环不断上演,他被固定在了这段时间里。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乱入的一部分,会被正确的循环不断排挤。每一段历史他都只能呆上一阵子,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可现在他无法再往前了,他被固定在了这里。而作为错误的一段编码,他注定要被抹消掉。
法则就是法则,那仅仅是个规则,规则只能不断做自我修正。而彻底的改动,尤其是增加的东西,增加本不存在的规则和限制,那就只能是人的所作所为,确切地说,是生命体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