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瓢泼而下,雨珠密密打在窗棂,簌簌作响。窗扇“吱呀”而启,卫澈自梦中醒来,倚榻观雨。
“原该等你身子好些,但帖上写的毕竟是你的名,事态紧迫,还得由你斟酌着办。”
“师姐也觉得太过凑巧?”卫澈读罢缓缓擡头,凭几之上的手松握着帖子,声音虚浮。
韶九点头,面色凝重。
这次事发突然,原派了保护老堂主的人不知所踪。来人掳走他们夫妇二人,还留下令牌离间。他们大抵了解到水吟庄涉入其中,想抢先一步断其后路。然老堂主隐忍数十年,又岂能轻易吐口?这张贴来得太急,显见是有人坐不住了。
“经过这些天打探,顾堂主夫妇应是被武悠生带走的。”韶九压低嗓门,“同时玉娘传来讯息,说他们身陷将军府。”
她自袖中取出舆图。
“此前涟姑娘给的图,相对粗略。布防密道尚未可知,玉娘那里也不能尽信,得尽快派人潜入孙府再探一探。”
卫澈放了帖子,展开舆图一观。
老堂主若真被困将军府,性命暂且无虞。孙巍假使无法从老堂主夫妇套得讯息,便只能从外围攻破,阿欢或冬青是最好的人选。是而孙巍暗里离间,明里试探水吟庄真实态度。
雨势渐弱,细微雨声仿佛还夹杂人声动静。他警觉望向窗外,唯有垂露盈烁,猝不及防窜入眼帘的新绿,青翠欲滴。
本是人间好时节。
他合起舆图,一时无言。
“事关重大,我并未透露太多。但阿欢这几日缠得紧,早晚是瞒不住的。”韶九迟疑道,“我细细想过,或可告知她实情,让她作探子。”
“不行!”卫澈否决得彻底,让韶九愣了愣。
“庄主这是心疼她,怕她有何不测?”
“心疼她?”卫澈左手轻抚胸前白布,伤口唐突刺痛,“我与她不过是交易一场罢了。她前后杀我两次,野马无缰的性子,如何保证她规矩办事?”
韶九睨眼打量他,又乜了眼他手中舆图,没有驳他。
“先不论阿欢,这场宴席庄主去是不去?”
“不去。”卫澈答得干脆,随手将图一掷,仰面望着纱帐上的宝相花饰。
“这是请君入瓮,设鸿门宴来了。去了准没好事。我拖着病体,还去钻圈套。本庄主虽不聪慧,倒也不必蠢笨至此,我还寻思着多活几年呢!”
多活几年?韶九眼睛逐渐瞪圆,脑中飞速闪过他历年来的一系列行径——他卫景瑜同在乎自己性命一事简直毫无干系,说他欲早日寻孟婆还差不离。难道是他被刺后顿悟,愿意放下执念,安心执掌水吟庄,从此恬淡度日?
这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怎幺看,他说的都不像是真心话。
“一会你去见冬青时,将消息透给他知。”他沉吟道。
“要去你自己去,我去做什幺?”
“师姐看我这景况,如何忍心?”他眨眨眼,作虚弱状,“再说师姐与阿青分外亲厚,开起口来自然比我有效用得多。”
“你……”
“师姐再不应,小可就要同你论论青梅煮酒以及酒后误事……”
“我去,即刻便去。怕了你了。”
要让她知道是哪个耳报神向卫澈递了消息,她定要拔了他舌头。
出了水榭居,她急急走向鸣月居,不吱一声入了东殿。
“不必这幺盯我。我不会死也不想跑。”坐在案前的冬青头也不擡,语气冷漠。
“自作多情。老娘肯登你的门,你自当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雨水结成细珠,自韶九发髻跌落。他擡起头,纤长睫毛下覆着一双清眸,似笑非笑。
“感恩什幺?感恩九姑娘暖了榻,让我饱尝牡丹花色?”
“你!”水红小袖在空中挥动,擦过案边,沉闷的响声自案上而起。韶九恼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一夜春宵罢了。老娘看上的睡过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你还排不上名号。”
“那再好不过。”他低下头,复又读起手中书卷,只当韶九不存在。
“你爹娘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你倒像没事人似的。” 韶九双手支案,慢慢凑近, “这让不禁本姑娘怀疑,其中是否有你操纵之故?”
“想杀少庄主的人不是阿欢,是你,对不对?” 被雨淋得深浅的水红小袖掩住他书卷。
“茶楼楚馆的唱段都不及姑娘话中万一。”冬青听罢,不怒反笑,眼梢牵起一尾微妙弧度,“凡事讲究真凭实据,若姑娘有证据,冬青任凭处置。”
“你不喜少庄主,因他与阿欢过从甚密,而你心悦阿欢。”
“韶九!污人清白也当适可而止。阿欢是我妹妹。”冬青一字一顿,眼神冰冷,脸上阴云密布。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本姑娘洞若观火,慧眼如炬。情谊还是爱意,我还是分辨得出的。”韶九凑近他脸庞,细声道,“你猜,少庄主他看出端倪没有?”
冬青胸膛起伏不定,咬牙猛地起身,迎头对上她的眼眸,忽地松了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撇过脸,方要离开,便被韶九掣住臂膊。
“你爷娘被困将军府,舆图在少庄主手上。想要救出他们,得先有人深入虎穴。私以为阿欢是个很好的人选。”
冬青拨开她的手,神情冷淡。
“死生有命。让阿欢涉险,我……”
“什幺死生有命?” 阿欢倏而自门口跑至房内,对着冬青,黑眸里浸着决绝之气。
她回退两步。冬青手僵在半空,不敢触碰。
“爷娘养育之恩难报,我纵身死,也必救他们出水火。”
“阿欢,此事还待从长计议。”冬青脸上现了忧色。
“我不管你有何大计。只此一事,阿兄莫要阻我。”
“阿欢……”冬青拉住她,脑中盘算着劝阻之词。余光中,韶九的手掌顺势劈来,冬青不及反应,便见阿欢后颈挨了一下,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韶九,你……”冬青怔了怔,俯身下意识地一探她鼻息。
“放心,死不了。”
“下作。”冬青仔细将阿欢安置在榻上后,才回头抛了一句。
替他救了急,还遭人辱骂。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韶九气得脸色时红时白,万千咒骂的句语堵在喉头,最后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