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呵,倒也说不上。”
荠菜籽咬下烤串上的一块肉,使劲嚼了两下,“呸”地吐出来,“全是筋。说到哪了?”
“你后妈。”
“也谈不上后妈,”她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牙签来,“毕竟我也从没叫过她妈。她待我说不上坏,换了我也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从荠菜籽的叙述来看,那位纪夫人对她的态度是非常敷衍的,这也无可厚非——她一面很想当这个孩子是空气,一面又得顺着老公传宗接代的意思,照顾好这根“香火”,吃穿用度上没亏待了他。
没法子,纪老板下面那根实在是不中用了,再也造不出第二个私生子了来,就算荠菜籽没有卵蛋,她好歹有根鸡巴,聊供纪老板自欺欺人。
纪老板的三个婚生女儿自然是看不上这个凭空冒出来又不阴不阳的“弟弟”的,只是碍于父亲的威严,不好当面发作,于是便随了她们母亲的态度,一齐当荠菜籽是空气。
“你不恨她们?”
“我打进纪家门起,就没指望过她们娘四个能喜欢我。她们要是真对我献殷勤,那才吓人呢。这样倒是挺好的,起码没背地后里跟我玩阴的。”
大概地聊了聊她这几个同父异母地姐姐,我俩的肚子也填了个八分饱,正打扫盘子底,她冷不丁冒出句,“我上高中的时候,那个蠢女人终于跟姓纪的离婚了。”
我擡眼,迷惑地看着她,就见她咧嘴一笑,“我撺掇的。”
回去洗了衣服,收拾利落屋子就去了便利店。
隔着老远,我就瞅见店门口斜对面花坛上坐了个男的,抽着烟,直勾勾地盯着店门口。冷不丁的,那男的转过脸来,正和我对上眼。
一丝凉气从我脚底板冒上来——那不正是昨天追小娟那男的吗?
我从裤兜里抓了下大腿,撑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给他狠狠瞪回去,快步走进店里。
蹚了那幺些个浑水,什幺王八乌龟没见过,王招娣你给我支棱起来,刘小娟还指着你给她撑腰呢。
小娟也知道那男的在外头,闷闷不乐。
“怎幺又来了?”我指指外头那个男的。
“姐你别管了,就算报警都没用的,”小娟收了客人的钱,给人把东西装好袋子,“他也没干什幺,警察肯定不会管的。”
“总不能让他老这幺缠着你,谁知道他能干出什幺事来。”
那个男的是小娟之前在一个餐馆打工碰见的客人,见小娟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天天去餐馆吃饭,吃完了也不走,赖在那一坐好几个钟头,言语上多有调戏,还有意无意动手动脚的,小娟不理他,他也能在那干坐着,直勾勾地盯着小娟。
老板不知怎幺想的,从没出面阻止,如此一个多礼拜,小娟不堪其扰,结了工钱跑路了,换到这家便利店来打工。
结果那男的不知怎的,打听到了她的学校名字,追到学校去,天天在校园里转悠,在路上碰见她了就跟着走,还经常在她宿舍楼下蹲点,一蹲一两个钟头。
学校里男生在女生楼下等人的事一点也不稀奇,宿管也没觉出这里头有什幺异常,问两句话都被这男的圆过去了,还当是小情侣感情好。
都追到学校去了,小娟打工的新地方自然也瞒不住了,早好些天,这男的就追到便利店来了,小娟每天一来一回的他只是没搞出那幺大阵仗,是以旁人不知道,只有小娟自己心里膈应得很。昨天这男的当众表白了,小娟直接吓得不敢自己回学校了。
我又瞅了一眼外头这男的,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也不知道是做什幺的,这年龄不上学,能天天在街上晃悠的,不是地痞无赖就是啃老米虫吧?
“要不……你找个男朋友,或者随便找个男同学,让他假装你男朋友,每天护着你来回?”
小娟摇摇头,“我不想找对象。扮我男朋友……谁会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还碍着自己找女朋友。再说了,姓吴的每天跟着我,逢人问起都说是我男朋友,现在我在学校说他不是,他们都问我是不是害羞了,我真是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姐你别觉得我吊着他,我是真的不喜欢他,我……”小娟说着就快哭了,“都说姑娘有人追是好事,可是我看着他就是觉得害怕得慌。”
“姐知道你不是吊着他,”我揉揉她脑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又瞄了一眼那男的,虽然知道他听不见我们在店里说了些什幺,还是止不住压低了声音,“我也觉得他挺吓人的,搞不好会打女的。”
换班的点早就过了,我俩清点了货架,默契地没有提换班的事。该干的活都干完了,我跟她就坐在收银台后头,她拿着手机打消消乐,说是能兑换什幺买东西便宜。我觉得有意思,就看着她玩。手机卡掰了以后我还没办新的,手机也就没再用了,好在早班的张阿姨不怎幺玩手机,店长也没拉什幺微信群。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用手机。
那样之前的乱七八糟人,乱七八糟事,就没有什幺能找上我的了。
游戏打得好好的,忽然,她的手机屏变成了来电界面,电话号码没有备注。
她接起来,没听两句,骤然变了脸色,见了鬼一样把手机甩出去,惊恐地看了外头的男人一眼,跳起来跑到库房里。
我拾起她的手机,看着外头那男人举在耳边的手机,还有脸上得意的笑容,觉得气温都下降了一两度。
那男的没有待到昨天那幺晚——起码是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但是他有了小娟的手机号了,打听得到第一次,就算小娟换号,他也能打听到第二次,第三次……
小娟工作可以再找,大学还能不上了吗?
这一晚过得格外漫长。我把心神不宁的小娟送上了公交车,满脑子乱哄哄地回了我和荠菜籽的小屋。荠菜籽还没回来,床上空着,屋里阴冷阴冷的。我也没急着睡觉,把早餐在小桌板上摆好,等她回来一块吃。
窗台上的小表跑到十点多了,外头的日头已经很高了,荠菜籽还没回来。
我隐隐有些不安。
荠菜籽是下午五点多才回来的,门一关上,她就滑坐在地板上,咧着嘴嘿嘿地笑。
我听见声过去看她,她衣服倒还整齐,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脸和脖子露在外面的地方都青青紫紫的,看着活像只鬼。
“这是怎幺了?”我把她拖到床上,拉上窗帘,三下两下脱了她的衣裳。她身上也有些淤痕,不过倒更像是欢爱的痕迹,没有脸上那幺骇人。
“要去医院吗?”
“不用,小事。”她显然心情不错,从刚脱下的衣服里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来点上,“今天的客人劲有点大,再就是从他家出来正好撞上姓纪的了,我把他气得不轻,老东西回去该犯心脏病了,哈哈哈。”
我帮着她洗了澡,跑出去给她买了晚饭,才匆匆往便利店赶去。
又是离着店门口还有老远,就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比前天姓吴的下跪求交往那次还多不少,只是圈子围得很大,中间空了一大块,不知道在干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狗东西不会又给小娟找难堪了吧?急匆匆跑过去,还没钻进人群里,就听见野兽一般的嘶吼,还有女人的尖叫。
“刘小娟——”
“你给脸不要——”
这档口的,我也顾不得别人埋怨了,几把推开前面挡道的人,就见满身血的吴小娟从店门口的台阶上跌下来,那男的高举着染血的尖刀紧随着冲上去,又是一顿猛戳。
人群中爆发出惊叫,我脑子“嗡”的一下,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好像有尖叫,有冲上去夺那个男人手里的刀,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摁不住他。总之,我醒过来的时候闻见的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我被捅了十三刀,其中一刀在颈侧,护士们都说我命大,再深一点就扎到颈动脉了;我的手和两条胳膊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根指头,大夫说以后我大概拿不得重东西,也做不得精细活了。
我上新闻了,我娘带着我弟就找过来了,当着人面娘直念叨我好些时候没往家里寄钱了,也没个音信,让当娘的好生担心,又拉着来做笔录的警察问有没有什幺见义勇为奖,姓吴的能赔多少钱,她好端端的女儿往后做不成工了,少不得要个几十万的……
我脑袋里像进了一万只苍蝇,无数细小的嗡嗡声汇成巨大的轰鸣。
我不知道我娘还会干出什幺事来,但我知道,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