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时,人总是格外脆弱。子嶷流落他乡二十一载,也不是没病过,那些寄人篱下的孤苦,那些彼时负担不起的悲哀,被草药的苦味唤起,终得化泪,肆意流淌。
沉重的心,一时卸去了负担,却轻飘飘,更加空虚、怅惘。
隔间传来低语。
柳绵问:“大王醒着还是睡着?”
老宦侍答:“睡着呢。”
峨峨道:“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柳绵却牵住她衣袂,请她留步,自己揭帘而入,踮足细步到榻前。
但见子嶷平卧,青衾拦胸;髪髻一丝不乱,中衣白无瑕,虽在病中,形容依然清雅修洁;闭目,眼角两道泪痕,暗室里反光,仍在淙淙流淌。
柳绵无声叹息,出来,对峨峨道:“大王醒着。”
峨峨示意她引路,柳绵惟垂首恭退,峨峨只得独身入,一道幽独的倩影,环佩叮当,辗转徘徊至病榻前。
“子嶷?”
子嶷已坐起,唤她“峨峨”,而非“汉阳娘娘”。汉阳是她新得的汤沐邑。
峨峨忽略他的僭越,笑问:“服过药了幺?”
子嶷给她看手中所握之青玉双鱼珮,“我有这个。”
他还留着,倒没扔掉。
峨峨一怔,尴尬笑道:“这个没用的。”
子嶷亦笑,“你从前告诉我,这个退热有奇效。”
二十二年前,他在钱塘求婚之际,偶然风寒,病卧中和堂西楼,也曾高烧不退。
峨峨彼时研究黄帝内经有心得,正想练手,遣侍婢柳绵与他沟通,“县主说了,殿下若肯遵她的医嘱,服她开的药,必允婚。”
子嶷答应了。
峨峨乃来与他诊病,望闻问切,一本正经写药方。她去后,昭少傅检视药方,忧虑:“这几味虎狼之药,如此剂量下去,殿下何忧热不退,但恐人不凉。”
子嶷笑,“我若凉了,不要轻饶彼,一定要教她守望门寡。”
少时,柳绵来禀:“翻遍药库,找不到麻黄、枳实,县主说,权用当归、白芍替代,自不及前二味药到病除,非她医术不精也。”
昭少傅瞥子嶷一眼,讥诮道:“如此亦嘉,殿下并不急着痊愈。”
峨峨回思往事,恍然道:“什幺找不到麻黄、枳实,定是我耶耶捣鬼。”又问他,“真找到了,你有胆量吃?”
子嶷轻笑,“峨峨,我这一世,为你出生入死。你应允的事,可一件未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