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开市早,天不亮就市声鼎沸,人嚷牛哞。
想睡个安稳觉是不可能的。
得宝子虽阖着目,头脑已醒得清明。听到门吱呀一响,金龟子蹑足入,枕上转侧,睁开一只问罪的眼。
金龟子将一蒸气腾腾的食案放在她枕畔,“阿宝姊,这是新出釜的粟米汤和糖蒸山药,趁热吃才好呀。”
得宝子懒洋洋坐起来,乱髪胡乱挽作一髻,扶起箸,问:“天仙子呢?”
金龟子见她上身仅着一红诃子,背膊俱裸,恐她着凉,从衣架上摘下紫罗襦,与她搭在肩头,“还睡着。”
得宝子叫起来,“好大的谱儿,有这幺当婢的吗?”
金龟子义气道:“阿宝姊有什幺吩咐,我来做就是。”
天仙子出自金陵小康之家,先也是耶娘的宝宝。忽地阿耶病殁了,娘养不起许多孩儿,便将她卖与得宝子。快一年了,她仍不能适应这个变局,时常懵懵的。
金龟子很照应她,“同是遭娘抛闪的孩儿。”
此刻,酒肆主人已上楼来,挨门唤起,“……双琴姊,醒了未?快梳妆,楼台上招客去也!沧渌姨、素秋小姑,起来起来,莫辜负晨光!……”
酒肆不做上午生意,但有一项楼台红袖招活动。门前之衢,一头通着校书郎等清流才子官聚居的鸡声坊,一头是他们办公的衙署,每日上班,都打楼底过。酒肆主人遂安排陪酒女郎们好梳妆,临街楼台上招摇,与他们眉毛眼睛订约会。
他倒是不敢来扰得宝子清眠。
到雒邑不过三个月,得宝子已是六朝酒肆第一吴姬,买醉(笑)的贵公子、大商贾、小书生晨起就须遣人来放订金,晚了拿不到号。
这一日,有个朱四姊姊推门探头入,“今朝风日好,宜倚阑卖笑。阿宝子,一起上楼台吹吹风?”
得宝子答应着,草草梳妆,与她把臂而出,挥扇闲话。
朱四姊姊出自姑苏浣花台,私奔遭逋回,才被发配来此间,已有三载,还须服役三年。故夫那边,遗有一男,分离时才乳抱,今当已学步。
金龟子听了,连声道可怜。
朱四姊姊却道:“其实是我自己报的官。”
女伎灯红酒绿里流转,醉生梦死,极少能适应良家的布衣蔬食。伎馆里搞出的孩儿,都是一落生就丢掉,像十一娘这样母性重的极其罕见。
金龟子心里明白,想到亲娘,还是很伤感,“我娘几时也肯回来呢?”
得宝子先前听大姥姥话里意思,十四娘有可能已被情夫谋害,不忍透与金龟子知,只横他一眼,“我对你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