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

十七道纵横,黑白交杂落子而下,虽是小小方寸棋盘,却囊括天下兵法战局。

身为帝皇,刘骁亦热衷于弈棋之道。深知用棋如用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但太子刘勇比起自己的父亲,对围棋兴趣平平,反而痴迷六博棋。所以此刻与刘骁对局还没一会儿,就棋力尽显,应对的手忙脚乱。

刘骁笑着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啊你,平时让你多用点心在这围棋之道上,就是不听。这会儿下棋了,深感乏力了吧。”

太子着眼面前的棋局,他又输了,不甘心的道:“阿翁若是跟臣下六博,可未必赢得了臣。”

“那好,就下六博。”刘骁哼笑了一声,今儿必要让自己的儿子输得心服口服才行。

宫人们上前撤走了棋盘,将六博棋具摆上。

“此刻他们也该出宫门了吧。”刘勇看了眼漏刻,状若随意的开口说道。对于父亲刻意调开卫士,让淮南王之女刘灵带走淮南王太子刘义的做法,他是持反对意见的,诚然此二人未有谋逆之心,但身为反王子女,难保离开之后,不会有人用他们做旗帜立文章兴风作浪。

刘骁沉叹一口气,扔了手里的六博棋。“朕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人老了,心也跟着软了。但孝儿那孩子确实没多大过错,他为了阻拦你叔叔谋逆,还被打断了双腿拘禁起来,李明石还说他去淮南除国抄王府的时候,是在地牢里找到孝儿的,当时人奄奄一息,断腿伤口都烂脓生疮了,要不是命大撑了下来,只怕早就去地府报到了。而阿灵那孩子,我还以为战乱的时候,她就死了,没想到她活了下来。他们是你的堂弟妹,可也是你的表弟妹啊。”

当初萧氏二女,嫡女入东宫,次女许配淮南王,是何等的荣耀光彩。可淮南王妃生女时难产没挺住,留下幼儿孤女离世。后来淮南王不顾淮南国相的进言,执意续弦娶了武陵侯杨喜安的女儿,这才有了大乱的祸端。那杨家之女入住淮南后,对先王后的子女刘义跟刘灵极其刻薄,动辄打骂。若不是因为萧氏的权威犹在,又有皇后的威严震慑,这两个孩子只怕早就被谋害了。

“臣知道,亦知道阿翁的为难。”阿母求情,父亲还能置之不理。可太皇太后老人家轻轻一句话,足以让父亲低头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一辈子眼看着到尽头,却又在为儿孙们的争夺残杀而流泪。

刘勇也垂首无言许久。

他只希望刘义跟刘灵千万不要沾染上阴谋诡计,以后能够隐姓埋名,安分守己的过一辈子。

安静的殿内,御侍轻步上前道:“殿下,林茂芳大人在殿门外求见。”

刘勇皱了下眉头,林茂芳这个时候来见他干嘛,不是让他盯着刘灵带人走,怎幺还找到宣阳殿来了。他回头看父亲,见刘骁浑不在意的挥袖。“去吧,国事为重。”

起身走到殿门外,见林茂芳急的原地直转,刘勇这才感觉不对劲。“怎幺回事?”

林茂芳带着几个功夫好的卫士一直隐在暗处,护送着淮南王太子刘义走,甚至还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打晕了几个平时相熟的弟兄,好不容易等来了刘灵翁主,却感觉到了不对劲,直到刘灵掀帘进入马车的时候,林茂芳留意到那一抹素白衣角。因他是太子亲信,时常跟在太子身边办差事,所以对太子进来特别喜爱的曲逆侯自然熟悉,当即认出那是曲逆侯的衣物。“太子殿下,刘灵翁主将曲逆侯一并带走了!趁着还没出宫门,我赶紧过来找您商议。”

刘勇一听,头都炸了。“什幺!”他震惊的看着林茂芳,“那你就看着她带人走啊。”

“可您说过此事不宜声张。”林茂芳小声道。

刘勇方才脑子一热,才吼了林茂芳。此刻冷静下来,脑子里也有了应对之策。“去宫门。”

等刘勇赶到宫门,见到的却是自己的妹妹元宁手握利剑,一步步的逼近刘灵。然后命人将曲逆侯从刘灵马车之内搀扶出来,颇有几分英雄救美的气概。

刘勇干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两个女人说了些什幺,刘灵就上了马车。马夫催动马匹缓缓驶出了宫门。

“你还行吗?”元宁蹲在顾明身前问道。

顾明浑浑噩噩的,她只记得昏迷前的场景,一地鲜红和刘灵那些刺入心扉的话语。她疑惑的看着元宁,轻咳了两声,疼意如潮水袭来。她皱紧了眉:“安澜姑娘?”

“........”元宁无奈的苦笑一声,解释道:“我并非岸头侯之女安澜,本宫乃是大汉长公主。”

“...........”顾明呆了一下,然后便一下白了脸。“恕臣愚钝,竟不识长公主。”

元宁只是轻笑了一下。“你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本宫又不是什幺洪水猛兽,至于让你怕成这样?”

对着这位跟自己有婚约的公主,顾明不能不怕,她怕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公主凤姿,下臣不敢亵渎。”

元宁为他倔强的样子不解,但也无意探寻。“曲逆侯伤势不轻,本宫已命人寻了太医去临华殿为你诊治,只是今晚的事情,曲逆侯心里应是清楚是否该存在脑中。”

“余还..........那副《子兰序图》当真是叫余还的小黄门送去公主殿门的吗?”虽身上疼痛难忍,但顾明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当时在马车中,她昏昏沉沉,听见清亮的女声说有一副《子兰序图》送到了椒房殿偏殿。可她明明亲眼看着刘灵将余还杀了,而那副画当时应当也遗落在雪地上了才是。

“宫里人那幺多,本宫如何一一识得,但当时我殿内的女御确实是说临华殿有一名叫余还的小黄门奉曲逆侯的命前来献画。”

“是顾明冒昧了.......”见元宁意欲离去,顾明忙道:“今夜公主搭救之恩,顾明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做犬马之劳以谢公主大恩。”

“犬马之劳就不必了。”元宁回绝的干脆,继而笑道:“妻子即使不要求,丈夫也该自觉当牛做马的服侍妻子。所以,你的报答本就是你该做的,你只要记得,你欠我的情,就足够了。”

欠账易还,欠情,可就一辈子都难还清了。

顾明眼睁睁的看着元宁离开,她懊恼的低下头。

“我送你回去。”太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搀扶起顾明。

一路安静的往临华殿方向走去。

太子突然噗嗤笑出了声,顾明一脸莫名。“殿下笑什幺?”

刘勇笑道,“子朗你这辈子只怕修不了道了。”

顾明脸一黑,自己不能修道,还不是你们父子俩害得,本来应该丧事一过就回清源山,要不是劳什子的婚约,她何至于困缚在未央宫。“婚约在身,顾明如何修道?”

刘勇见他满脸忿忿不平,更觉可爱。“以前是婚约,如今是人了。”

“人?什幺人?”顾明不太懂,但若是抗旨不遵,搭上满府上下几百条的性命,那确实是人把她困在宫城里。

刘勇只是道了一句。“今年春色更撩人。”

情这个东西,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顾明听了只觉无趣。“春风未至,殿下便做思春之感,可是哪家小娘子即将入东宫榻席承欢君恩?”

刘勇听了,头皮发紧。“子朗休说此话,要是传到太子妃那里,孤跟你没完。”太子惧内,未央宫上下皆知。

“青云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什幺一看到那副画,就知道曲逆侯有事求您搭救?”青云想起当时,她刚将画捧到公主面前,公主只扫了一眼,本来已宽衣欲要入睡的公主立刻让人给她更衣。

“青云,你可知《子兰序图》是何人所作?”元宁撑着伞,缓缓走在青石路上。前朝薛可的画向来是她珍爱之物。也因此,顾明才将薛可的这幅画献给她,但是为了搭救自己,还是搭救他的小书童,元宁就不知了。不过一个区区小书童,真的值得顾明用上价值千金的名画来搭救吗?元宁心中存疑。

青云跟在元宁身边已久,自小耳濡目染的,对元宁喜爱的书画也有一定的了解。“是前朝薛可薛笑衣的大作?”她话虽带疑问,但心里却十分肯定是薛可的画作,不然公主不会那般爱不释手。

“正是薛可。”元宁道:“《子兰序图》是薛可为前朝惠帝与公子序所作的亲子游嬉图。他当时深陷牢狱,惠帝听闻他擅画,便宣他为自己和最喜欢的小儿子公子序作画。此画笔锋锐利,但画面极为温馨,将惠帝对幼子的拳拳爱意跃然于布帛之上。惠帝得此画,十分喜爱,便赦免了薛可,放他回家。”

跨过几个石阶,元宁才接着道:“不过还有一则说法,说此画并非是薛可所作,因其笔锋锐利,似有不甘冤屈。后人推测或是薛可的妻子林鹤所作,她当时为了搭救丈夫,耗尽家财万千。终于打通了关系,得见惠帝,为惠帝父子作画,因见其画笔法与寻常画师不同,惠帝有所疑惑,传来画师询问,林鹤趁此良机向惠帝说明丈夫的冤屈及官员们的层层压迫剥削,惠帝大怒,下令彻查薛可的案子,牵连了朝中数位大臣。而薛可夫妇二人团聚之后,退隐回乡,自此,世间再无薛可的画作出现。”

这两种说法,元宁更相信后者,不过她深知当时此事绝非如此简单,林鹤能为惠帝作画,只怕是有人用心安排之举。其后惠帝大怒,下令彻查,更是牵连不少大臣,惠帝更是趁机一举掰倒了自登基起就一直处处钳制他的丞相钱惠钟、上将军司马茂等人。

想来,顾明跟她一样也认同第二种说法,才会命人将《子兰序图》送到她的宫殿。林鹤为救丈夫而上下打点,不顾性命也要面圣直诉冤屈。

她身为顾明的婚约者,自然也要为自己未来的丈夫排忧解难。

元宁冷笑一声。“既欠了我的情,便要千倍还!”

顾明刚踏入临华殿,她心情差到了极点。虽然看到活生生的余还,心中满是疑问,但还是感到开心的。

回首望了一眼外面的宫宇,如今,她无法脱离了。

从打算用赠与长公主《子兰序图》来救人时,她就欠下了情,甚至认同了那份荒唐可笑的婚约。

此后,她必将为皇家,呕心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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