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竹里陂登荀氏天水第之门投名刺时,心中犹惴惴。幸得看门的苍头和气,一见先招呼:“是竹里郎幺?昨日听三娘子说,郎君今日来,果然。快请进!”
一路延入中庭东厅。
那是一座轩阔的书室,梁栋柱栏漆作乌梅色。朝西一排纸窗落地,白曜若映雪。窗下摆了数丛牡丹,悉为本朝贵人最推崇的软条黄,每一本都开了上百朵,流金一般嫩色娇娜。其余三面则为书架,缃帙堆叠。空气里浮着澹澹的芸草香。
螭螭首挽双环髻,着褐色有筋骨的麻布裙,素丝轻容衫,臂上缠着一缕退红披帛,原本立于门侧,见竹里陂来,笑着点下头,步至书案后的老者身旁坐下,调皮地一挤眼睛,“阿耶,这便是我昨日收的门客。”
门客?
竹里陂哑然失笑,几乎忘记了拘谨,向老者躬身长揖:“见过卫公。”
荀处袭了祖传的卫国公爵位,国子监之外,人恒以卫公呼之。
说起来,本朝贵女结交青年士子的风气,还是荀氏先祖天水公主开创的,到如今愈演愈烈。多的是逢场作戏,亦有一头陷进去的,如荀处的次女虬虬便对寒族才子淳于幽求动了真心,矢志下嫁。淳于氏虽也是旧族,子弟一直沉沦下僚,幽求攀着裙带,才成为彼氏近代以来第一个四品大官。
竹里陂一介画师,家世尚不及淳于幽求,更无仕途可言。荀处完全不担心精明利己的螭螭会被这小子骗进家谱。骗上床是另一回事。就在几天前,他的上司曹祭酒郑重拜托老相好名伎唐国容教授才其成年的幼子熟悉欢场法则,免得将来堕入情网,为情所苦。彼是儿子,“开刃”问题犹忙坏了老父亲,荀处更无理由阻止女儿的探索与自学。
竹里陂既彻底无资格做荀家女婿,荀处待之便极平易,请他入座,闲问他籍贯、父祖所业、本人志向,又打趣女儿,“门客是那幺好收的?你要保证人家食有鱼,出有车,还要照顾人家的前途,尽到恩主的义务。”
螭螭满不在乎,“有耶耶相助我,很难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