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沉默成了雨夜主宰。
他小心抱起蒋雾、双手抚遍全身检查伤势。
右手骨折,身上因摔撞产生严重青肿,剧痛,这些身体性痛感侵袭拉扯着蒋雾全身神经。
沉默把人搂在怀里、躬身尽量抵挡凉雨的冲刷,话语中克制不住颤抖,翁唇亲吻妻子额侧,“不怕,我在。”
司文砚跟李顺却是伤到了深处。
那柄短刺几乎直穿没入李顺左后肩,匕首则死死插在司文砚左前肩。
司文砚咬牙起身,吩咐道:“阿顺,枪。”
“少家主...”
司文砚狠怵一眼,“枪。”
李顺捡枪递过去。
司文砚踉跄着走上前,枪抵上沉默前额,一高一低、一仰一逆对峙。
“是我小瞧你了。”
蒋雾靠在另一边肩,看见沉默肩膀伤口在雨水洗刷下泡发泛白,想伸手捂住那块菱形缺口,又怕自己手脏感染,颤着唇不知所措。
血腥味弥盖遍布,沉默呼出灼热血腥气体,单手拢抱妻子顶枪直立,高大身影睨着司文砚,嘴角弧度勾起,“承让。”
“可惜你终究受这个女人牵制,沈家主,你说这一枪,还能替她挡吗。”
沉默用食指把枪口移到肩侧,垂直而下的角度刚好对准怀中人。
蒋雾眼睛无法聚焦、虚盯着漆黑枪口,霎白了脸,但也没退缩。
“开枪试试。”
她听见沉默说。
司文砚微歪头,饶有兴趣发问,“你不怕她死。”
“怕的话,你们刚才就不会落败。”
“可她在害怕。”
蒋雾安心靠在沉默怀里,虚弱嗤声一笑。
一味护着自己反而会步步落于劣势,既然他要赌就舍命陪君子。
枪拉栓上膛,咔嚓声在三人空间范围内异常清晰,她感到沉默瞬间绷紧了身子,暗自咬牙闭眼。
她说过,是生是死,又或者是恶人,都愿意。
司文砚食指轻扣下扳机,子弹第二次擦身而过,沉默收紧抱人的手臂,直到脑子里接收到金属撞击地板声音才猛地暗吐出憋着那口气。
枪口焰气消散在雨雾中,司文砚不耐烦啧了一声,自家老爷子很快就会知晓今晚行动,司家大权还没有落实手中,今晚过后恐怕会更加寸步难行,他没留任何后路冒险直降沈宅,就是想在沉默猝不及防情况下带走沈自寒,现在一再拖延反而不利。
“我今晚来,只要沈自寒。”
“不可能。”
司文砚暴躁不止,“交人,别再挑战我耐心,否则下一枪不会再避开。”
沉默对司文砚的脾性略有耳闻,毒蝎子一个,平时暗藏于洞,一出手就会穷尽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刚才留心了几个院落情况,守在宅院内的雇佣兵勉强能挽回一些局面,但要围到较为偏僻的佛祠恐怕还需时间。
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托住半昏迷的蒋雾护在怀里,李顺随时都会再贴上来,她不能离开自己身边,而另一只手臂因失血太多产生阵颤麻木,强行用力只有两层把握夺枪。
即使这样,沉默依旧轻吐出那三个字。
“不可能。”
沈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意进出的地方。
这是尊严。
场面瞬间寒如冰窖。
司文砚睚眦目裂、耐性全无,彻底动怒那刻,佛祠里传出一道女声:“住手。”
管家扶着温啉走出来,她双颊高肿不堪,头上斑斑血迹经过简单清理用茶室的桌巾缠绕包扎,看着甚是触目惊心。
蒋雾清醒了一秒、下意识望向沉默,男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沈家有块禁地在后山,你去那找。”
司文砚不疑有他,半月弯山头太大,花园、院落和别墅建筑密布,没有确切位置极难找到人,况且他跟李顺肩膀重伤坚持不了多久,当下打信号给其他人,往温啉指的方向走。
*
一夜不宁。
蒋雾受伤严重,淤青几乎浮肿整块后背,只能趴着静养。
沈自寒主动跟司文砚离开换下邱远一条命,邱远伤得很重,沉默到病房里看他时医生还在紧急抢救。
温啉来过几次,沉默避而不见、根本不给靠近蒋雾的机会。
而爷爷始终没露面。
在这件事上,沈家跟司家不约而同一致压下外界新闻,风雨过后又是一个阴天,霾霾灰云酝酿着下一场春暴雨。
司文砚丧心病狂搞出这一岔导致局势变得越发棘手。
天将明未明,头顶暴雨依旧持续酝酿成形。
司文砚裸着上身让李顺换药。
沉默那一匕首甩得急猛刺伤到肩胛骨,不仔细养着会留下后遗症。
褐色药液顺着胸肌淌下,在流入小腹前被李顺用柔巾沾吸干净,他听到少家主极轻地愉哼一声。
要是在以前,少家主定会说,阿顺,你又摸我。
但这次司文砚眉心微蹇止住了李顺的手,不太愿意他碰到自己。
“人醒着吗。”
李顺看一眼时间,“此刻醒着,但医生说沈自...沈大公子常年被注射沉睡药物,身体机能上产生了严重依赖,可能要慢慢戒断。”
“上次跳车,有没有损伤。”
“几乎完好无损。”
司文砚穿好素袍上衣,进里间前偏头问了一句,“你后肩的伤。”
这是在关心他。
“无碍。”
“多休息。”
李顺盯着闭上的双开门,偌大空间里轻应一声。
司文砚轻步走进套房,透过珠帘看着落地窗前那抹身影。
男人身形瘦弱、肤色苍白犹如细瓷,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病态,薄唇不见血色,神色倦怠,司文砚的贴身合适长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无比。
听到身后动静,沈自寒转身。
“阿砚。”
司文砚不自觉走上去。
“你...睡得好吗。”
一改与其他人的漠然语气,话语间是藏不住的紧张与担忧。
“承蒙照顾,睡得很自然。”
相顾无言。
沈自寒目光柔和看着司文砚,最后一次见面还是矮自己半个头的青涩小毛年,如今已然跟自己同等高了,脸上褪去少年清秀,整个人长开后五官更凌厉,即使极力隐藏眼里深渊,周身萦绕的阴郁却是无法收拢。
在司文砚重伤邱远、逼着自己坐上直升机时,他就知晓当年的清秀俊年已成了毒蝎子。
亚帝府邸整体环境偏阴寒,司文砚看着沈自寒漏出的白瓷皮肤,心里思付着要尽快找个温度适宜的地方给他养着。
春鹅路那块地风景不错,二弟又建有别墅在,是个头等选择。
沈自寒拢着袍子走近,手抚上司文砚脑后长发,尤为感叹道:“一别多年,你还是喜欢在脑后留一撮尾巴。”
司文砚不语,脸侧过去贴上那久违的掌心,尘封的心开始瓦解。
“自寒哥哥...”
沈自寒有些不自在收手,司文砚擒住男人腕子扑抱进怀里,因长久受囚、身上骨头烙硌感突出,司文砚紧抱着不松手,心里后悔没开枪把沉默杀掉。
沈家出事那年,他还是个只追求毛笔诗画的自在少爷,听闻沈自寒死讯噩耗,连夜赶去沈家却在半路被父亲绑回关禁闭。
没人敢惹沈家那头发病的狼,司文迁不许他参合进去。
在司文砚心里,沈自寒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他不会在司文家落魄时瞧不起自己,也不会像父亲一样憎恨自己与世无争、淡然的性子。
可他却死了,死得悄无声息,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于是司文砚丢弃善念、手执利刃开启杀戮,帮助司文家重掌北城半边权位。
沈家有那头狼独撑于世,没人敢在忤逆、对沈家说一个不字,司文砚一直潜伏等待时机,终于抓到一丝破绽。
沉默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极其普通却又极其重要的女人。
自上次邱远带着筹码前来交换空域权,司文砚就知道反击机会来了。
谁知后来沈家意外爆出历年旧事——沈自寒还活着。
已经不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为何种心情,多年潜伏练就出波澜不惊的性格,此刻真正抱到沈自寒才知道自己并非是沉入湖底死石。
这份不为世俗所容的畸形情感爆发在沈自寒“死去”那一年,如今失而复得,他不会再放手。
“阿砚,”沈自寒拉开距离,“这是怎幺了。”
司文砚看着近在咫尺的唇,欲念浮升。
多年来极力压抑情绪、把自身变成清心寡欲的佛柱,为的就是时刻保持清醒、在潜伏中做到事无巨细,哪怕是一丝错误也不允许。
但不代表没有欲望,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司文砚眼睛里出现贪念。
“自寒,”他迷恋凑近,“我......”
沈自寒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与邱远看向自己时的相似情欲,警惕后退,却被死死拉住进退不得。
“阿砚......”
“少家主。”
李顺在气氛璇昵时闯进来。
司文砚听到第三者声音,眼中情欲屏退、转而阴挚。
“说。”
“二少爷受了重伤,首钧山那批军火......办砸了。”
司文砚松开桎梏着沈自寒的手,神情霎时狰狞,“怎幺回事。”
“陈灵灵捅伤二少爷,带着合同跑了。”
“跑了,这幺多人看不住一个女人,能让她跑了!”
李顺跪着不敢说话,如果没有二少爷故意放水护着,陈灵灵根本走不出首钧山,但在少家主眼里,事情未成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沈自寒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醒后听邱远说过这些年北城发生的事。
首钧山是前几代遗留的恩怨纷争,当年父亲沈烨就被人利用卷入其中。
太多恩怨纷争注定让人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沉默本就不在乎权利地位,当初温啉逼着他坐上这个位置,靠绝情狠辣手段让外人忌惮、树立不少暗敌。
现在心里有了牵绊,做事必然不会像以前一样牢固无漏,甚至随时都会因蒋雾而撒手不管。
如果自己也走了,沈家迟早步入覆灭,这就是他宁愿跳车也不跟邱远离开的原因。
一个家族的兴起,后辈注定要担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