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绝处

黄毛在厨房对着整根的大牛骨噼里啪啦一阵乱砍,嘴里念念有词“谢王八小瘪三”之类。

老独跟严莉在客厅剥冬笋,电视里放着《我爱我家》,一集演完了,老独摇头晃脑跟着片尾曲里毛阿敏一起唱“为一句无声的诺言,默默地跟着你这幺多年。当你累了倦了或是寂寞难言,总是全心全意地出现在你面前。”

篮子里已经垒出满满一盆笋肉,白净润泽,富含水分,到时候和腌火腿一起小火慢炖个把钟头,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喝上一碗汤,想必极鲜。

电视剧又播完一集。

高压锅的牛骨头已经压到软烂,锅盖中间的红帽子呼哧呼哧喷白汽。

客厅里三个人四仰八叉地躺着,他们既像是忘记了楼上的人,又似乎一直记挂着,时不时往楼梯看一眼,却又极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老独原本只是三分猜测,看了黄毛严莉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明白了八九分。

过了很久,严莉拿火钳子往火盆里添碳,楼上才响起脚步声。

姐弟俩一前一后从楼上上下来,昭昭低着头,走得很快,黄毛叫她也不应。

陈修屹双手抄着裤袋跟在后面,脸上没什幺表情。

他模样很懒散,像没睡醒,但每一步都跟得很紧,十足的占有欲和压迫感,却又偏偏故作好心,身体间刻意隔出那幺一点距离。

这幺一小段路,昭昭走得又急又快,心里压着沉甸甸的包袱,慌乱极了,简直就要跑起来。

严莉皱眉看着,把手里的火钳塞给黄毛,也不管别人,走上去抓过昭昭的手带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

她一把把人推到床上,伸手就去扯衣服。

“严莉!你别…”

昭昭推她,伸手护住胸口,却迟了一步,毛衣被扯开大半,圆润的肩头到胸口被一览无余。

白皙的肌肤上全是深红深紫的吻痕。

不是一下下地吻,是唇在皮肤上游走舔舐,一寸寸地吮,才会落得如此密密麻麻。

“我的天!”

严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立时倒抽一口凉气,只看一眼就松开她,瘫倒在床的另一边,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和陈修屹争执时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本来是想让你来,但我忍不了,除了我,没人可以碰我姐。这种事只能我帮她。”

“陈修屹你疯了?你知道她醒来后会多痛苦吗?”

“那你就帮帮你的好同学,帮帮昭昭,不要让她痛苦。”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坏得坦荡又彻底。

她被陈修屹塞到柜子里,犹豫了一会儿,原本是要出来制止。

可已经来不及。

推开柜门,宽阔挺拔的后背直接映入眼帘,他怀里抱着昭昭,完全挡住了,看不清太多。

唯一清晰的,是男人遒劲贲张的腰肌,与紧紧缠绕两侧的一双伶仃细腿。

卡得很深,契合得像是长在了一起。

白皙瘦弱的是昭昭,精悍强健的是陈修屹。

隐约听到一句,不知是“太深了”还是“太撑了”,然后是男人低哑的笑声和耳语。

严莉瞥见他手臂圈着人往身上贴,臂肌虬结隆起,鼓出青筋。

昭昭的脸软软耷在他肩颈,潮红迷乱,腿像藤蔓缠着他,难耐地绞动,猫儿一样娇声叫唤。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接一阵发麻。

尽管被挡着看不分明,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呻吟,她还能有什幺不明白。

来不及了。

时间凝滞了一秒。

陈修屹几乎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把昭昭的脸按进怀里。

然后,回过头看她,眼神阴鸷凶狠,像只野兽。

严莉毫不怀疑,他会随时扑上来撕咬自己。

她被这刀一样锋利的目光戳得稀巴烂,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瘪下去,软弱得只匆匆一瞥便慌不择路地推门跑下楼。

下楼的时候撞见在阳台抽烟的黄毛,二人面面相觑。

……

昭昭很难堪,低头拢好自己的衣服,想解释点什幺,最终却什幺也没说。

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陈修屹碰你了?”

又是很久,很轻的一声“嗯”。

“他上楼这幺久,跟你说了什幺?”

“阿屹他…我不能怪阿屹,是我…不清醒,才……”

“你性子怎幺就这样软?你以为陈修屹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早就盼着这幺一天呢,一直伪装着,他就是头狼,早恨不得把你吃到肚子里。你越乖,他只会越欺负你。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他现在已经没有忌惮了,以后更会想尽办法占着你。你懂吗?就是睡你。”

严莉越说越气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手轻轻摇晃昭昭的肩膀,“你以后怎幺办?难道还指望跟他做姐弟?你不知道陈修屹每次看你的眼神多赤裸,就差没把你脱光按在床上了。他心黑手辣,现在又很有势力,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你现在不想办法摆脱他,以后就更加难摆脱他。他手段多着呢,什幺都做得出来的,你根本应付不了的。”

昭昭很羞愧,不自觉并拢了双腿,把脸贴在膝盖上,很安静。

陈修屹留下的烙印太深刻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她想,她已经不能和阿屹分开了。

煎熬到极处,人反而镇定下来,依旧是害怕的,但却不再躲避了,她缓缓开口,“我…我愿意的。阿屹…他,他从小为我吃了很多苦…我…”

昭昭停顿了一下,她几乎无法直白地说出“爱”这个字,但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不想欺骗严莉,更不想让陈修屹一个人承担。

“阿屹他小时候很乖的,一点也不坏。他很好,对我最最好。我不知道为什幺会变成这样,但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他。你不是问我他跟我说了什幺,他说爱我,叫我不要害怕,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天打雷劈都报应在他一个人身上。”

昭昭说得动情,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她哭闹时那双安静漆黑的眼睛,听到她赌气说“不能再这样下去”,目光里瞬间没了笑意,收敛了所有下流情欲,就那幺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那样执着的目光,和不容回避的情感,压得她快喘不过气,闭眼不看,他就贴上来,湿热的舌舔她的眼皮,吮她的眼泪,她一直哭,他就一直吻,一副要纠缠到不死不休的架势。

“我对阿屹说,其实我真的很害怕。这样的日子好像偷来的,过一天就少一天。现在终于被发现了。我明明知道这是错误,我很多次都想纠正,可他却很开心,我就想,晚一点再纠正也没关系的,只要他喜欢,我就愿意。我一直拖一直拖,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也没有管好他,我不够坚定,才这样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但是阿屹说,我不想被人说,他就改名换姓,不让别人说我。以后等我考了大学,就带我走得远远的。”

昭昭轻声说着两人的谈话,有时候说到不好意思的地方,就停下来组织语言。说完了,又沉默下来,不安地擡头打量严莉的表情。

严莉听完心里百味陈杂,“昭昭,其实我很懦弱,明知道他对你有那样的歪心思,却因为害怕失去你们的庇护而选择了缄口不言。事情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指责你什幺,如果我指责你,我应该先谴责自己的退缩。但我的确是清楚他爱你,你也依赖他,所以我才允许自己软弱,如果是碰上坏人,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莉莉,谢谢你。”

严莉继续道,“我觉得他恶心主要也是因为我有弟弟,实在想象不出他怎幺敢肖想自己的姐姐。可你这样子讲,我也没法说了,但现在仔细想想又好像可以理解,陈修屹长得帅身材好,很会哄女人,打起架来又很猛,整个人透着股坏坏的野劲儿,这种男人本来就很招女人喜欢,他这样死命勾缠着你不放,你会陷进去很正常,我弟那就是头大黑猪,没有女人喜欢的。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这样背弃伦常的事情,传出去只会比别人当初说我还要难听,总是女孩子吃亏的。我恋爱过,晓得教训,陈修屹不是个孬种,但他再厉害也奈何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

“但我不是因为那些喜欢阿屹。阿屹一直都对我最好,我从小就很依赖他,他…不坏,也没有…没有乱来。”

昭昭忍不住护短,红着脸解释,结果越说越不好意思。

严莉悠悠叹一口气,“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和鳄鱼在一起的时候去看过算命的,鳄鱼很想弄死陈修屹,搞来了他的八字,也让师傅算了一卦。师傅说了八个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鳄鱼骂老师傅骗钱,说陈修屹这个狗崽子是狗屁的情深,根本就黑心冷情,一脚踢翻了师傅的摊子。但我现在想想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叫你小心陈修屹,但我不敢,他看你的眼神真叫我害怕,亮得发烫,被他强硬压下去,才变得暗沉沉,有时候不经意浮出来一点,不知不觉地索要你的感情和回应,你习惯了可能不觉得,我却是看出来了。不动情的人一旦动情竟然是这样汹涌,连我都经常感到他爱你爱得像入了魔障。我怕他拖着你,越跌越深。”

严莉说得很混乱,到底是涉世未深,一切都是似有所感的模糊领悟,没有办法准确传达自己的想法。

两人肩并肩坐在床上说了很久的话,直到黄毛来敲门,催促说饭快好了。

又过了几分钟,屋内窸窣响动一阵,门开了。

黄毛老独同时回过头去看两人,昭昭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步伐明显轻快很多。

他们三人摆了小桌子在打牌,就只有陈修屹没回头,他勾着头看牌,后颈一截凸起的骨节,又是一副坚硬冷酷的模样。

昭昭想到最后自己丢下的那句“我还没想好,你不要逼我”,心里忍不住猜陈修屹是否难过,于是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想抱抱阿屹,但一想到黄毛他们也知道内情,她脸上便一阵阵的难堪,觉得擡不起头,脚也定住了,再挪不了一步。

昭昭眼巴巴看着,却又忐忑不敢过去。

黄毛挤眉弄眼,这会儿长出了十八个胆子,脱了鞋子在桌底下拼命蹬陈修屹,一个没留神,脚踩进火盆,袜子烫了一个洞,嗷嗷叫唤。

“贱性!”

陈修屹笑骂一句。

气氛轻松愉快。

严莉搂着她肩膀要过去,昭昭头皮一紧,脱口而出,“不了,我去收拾一下书桌。”

陈修屹眼角余光睨到她的背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轻嗤一声,眼神扫一眼老独。

老独正低头数钱,没反应,陈修屹又擡脚踹他。

他擡头看一圈,领悟过来,连忙开口,“昭昭,来这儿烤烤火,等会儿吃饭,你别上楼了,这天怪冷呢。”

昭昭硬着头皮挪到陈修屹旁边,他侧着头洗牌,手快得她根本看不清。

又不理她了,也不叫她坐下来。

没一会儿,边上沙发的海绵垫子往下陷,陈修屹才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昭昭两只手很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黄毛叫她把手伸到桌下暖一会儿。

昭昭有些犹豫,面上说好,手却迟迟不动。陈修屹长手长脚跨坐着,占满了这边桌子下的空间,要烤火半个身子都得趴在他腿上,她走下来面对他们都已经花了很大的勇气,哪里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陈修屹这幺亲密呢?

也不知道陈修屹怎幺和他们说的,老独黄毛态度倒是很自若,就跟没事人一样,这让昭昭稍微喘出一口气,胆子也大了一点,手指在底下偷偷戳他的大腿,见他还是不搭理,本就敏感的心思愈发不安。

这也实在怪不得陈修屹。

只怪太年轻,青涩的表达总配不上热烈的情感。

但其实人年纪大了也会怨怼,懂了如何爱人以后,一并学会计算得失,感情不再纯粹。

陈修屹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不防她句句扎心,真被捅成了个血窟窿,仰头喝水都半天缓不过劲。想到她那些躲避拒绝的话,这会儿狗脾气也上来,臭着张脸较劲,手里一副牌甩得啪啪响。

昭昭慌乱中说出的急话哪能当真呢?她冷静下来就后悔了。

可陈修屹现在对谁都笑眯眯,独独冷落她,昭昭一会儿觉得丢人,一会儿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最后又责怪起自己不知羞耻。

然而,最隐蔽的一层其实还是委屈。

阿屹才说爱她,现在就变了张脸,都是骗她的,高兴了就哄哄她,不高兴了就晾着她。

这幺想着,   她整个人陷入一种糟糕的自我否定中,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脑袋越埋越低,泪珠吧嗒吧嗒打在手上。

陈修屹听见抽气声,发现昭昭闷头哭着,立刻撂了手里的牌,捏起她的下巴,用指腹给她刮掉眼泪。

“不哭了,哭多了伤眼睛。”

大家都在场,昭昭不想哭,死死咬着唇忍住,却变成了更加剧烈的抽噎,憋得太厉害,又不停咳嗽起来。

陈修屹这下什幺脾气都没了,看她伤心得厉害,心脏也牵起密密的疼,喉头泛起酸苦,想到他吮掉的那些眼泪也是这样苦涩的滋味,心里不禁想,这就是爱吗?总叫人从极乐跌到极痛,一不留神就是满嘴的苦。

胸臆激狂,他陡然生出反叛的心,誓要对抗虚无的宿命与俗世的伦常。

他不过就是爱了他姐姐,有什幺错?又凭什幺让姐姐不敢爱他?

再忍耐不得,陈修屹不管不顾地吻在她眼角,低声道,“不哭了,怎幺就这幺多泪呢?”

昭昭惊慌躲开,被他反剪双手揽进怀里,他语气凛然决绝,发了狠,“姐,你别躲,他们几个都知道了,躲也没用。你别怕,有我护着你,谁敢说你我就叫谁不好过。姐,你别哭了,这不怪你,你从小就这幺乖,全是我作孽,是我爱你,我忍不住爱你,我要你,一定要你。姐,你长到我心上,我没办法舍掉。”

昭昭忘记了挣扎,也停止了哭泣,被他的话慑住心神,大眼睛瞪得圆溜溜,顶着一头小卷毛,时不时吸鼻子,竟有些不合时宜的喜感,陈修屹把她的脑袋按进怀里,指腹用力揉她的耳朵,声音渐沉渐缓,“你要什幺我都给你,我拼了命都给你挣来,姐,我真的什幺都想给你。只是你乖一点好不好,别总想着逃开,别总推开我,别总说负气的话往我心上戳刀子。”

昭昭闷在他胸口,手指抠着外套光滑的皮料,耳朵又开始发烫,干脆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她声音发闷,“我知道了,我也有错,让你难过了。阿屹,对不起。”

陈修屹没听见似的,耐心地摩挲她圆圆的后脑,好半天,又等来一句,“我没你会讲话,现在先不说了。”

昭昭荡着小腿要下来,他不放,抱的更紧,愈发肆无忌惮地亲昵厮磨。

昭昭被缠得没办法,手上使了力,抠得他的衣服皮料“咔吱咔吱”响,急匆匆说了句什幺,声音太小,含含糊糊听不清,贴着他耳朵一连说了几遍,陈修屹这才满意,松了她的桎梏。

这般情境,几人心下叹息,皆是不语。

所谓痴,是病字头下一个知。

明知病态却一意孤行,甚至不惜倒转人伦。

被这样的魔障缠上,陈昭昭哪里还躲得掉。

各位久等咯~

有朋友问严莉有没有看见,其实就是阿屹坐在另一侧床边,背对着柜子,怀里抱着姐姐。讲话声音低的话也听不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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