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领太监小心退下,出门时候腿肚还在打颤。
养心殿外的宫人们亦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窗外一阵夜风吹来,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将烛火吹灭。
殿内顿时又暗了下来,毕灵渊往后一靠,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并非先帝所出……
陆寒江……
毕灵渊长长叹了一声,俯身捂住脸。
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明,终究也要面对人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谁都不能帮他……
至高者,至孤独。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敢面对这个流言。
养心殿的门突然被推开,怕夜风溜进来,又迅速地关上。
毕灵渊没擡头,动也未动,依旧手掌捂着脸,疲惫地喃喃道:“朕心情不好,出去。”
那脚步却又往前近了些。
毕灵渊未再驱赶,而是轻声地问:“外头是不是一直都有朕并非先帝亲子的流言?”
没有怒意,没有生气,语气平淡如水。
候在御前的小太监摇摇头,毕灵渊看不见,但他也不在乎。
“朕……自继位以来,还是杀得人太少了,才纵得那些魑魅魍魉上蹿下跳。暴君?暴君……朕随先帝遗志以仁爱治天下,他们却称呼朕为暴君!”
“之前的伪罪己诏,说朕残害陆氏忠良……”
陆寒江却早早与太后私下往来,甚至还是……陆寒江从北境派入皇宫的细作!披个南方沈氏嫡女沈晓燃的皮!
“陆氏全族被诛又如何!还有申氏,待日后清算,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毕灵渊倏然擡头,一双愤怒的眼对上了身前的小太监。
陆晗蕊原本是顶替了戴花混进来的,她寻思着毕灵渊兴许是遇上了什幺难事,才会平白对着戴花生气。
终究不该来的,听到些万箭穿心的混话。
毕灵渊面色一怔,随即抿唇,在黑暗中与她亮晶晶的眸子对视。
“夜里风凉,你来做什幺?”
陆晗蕊嗫嚅了半天,觉得嗓子似乎被掐住了,好久好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刚刚说什幺?”
毕灵渊直起身子,却依然坐着:“你尚在孕中,回去吧。”
陆晗蕊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凉,心也凉,她以为她会落泪,伸手一拂,干巴巴的。
“陆氏全族被诛……又如何?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想的?那你还曾说明白我父兄是枉死,都是骗我的?”
殿内静了静,毕灵渊双手按在书案上,他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不扶着,他站不起来。
“不骗你……你怎幺会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
不是的……
毕灵渊想解释,但又想到陆寒江,唇又抿得死紧,一分一毫也不愿松动。
陆晗蕊了然地点点头:“我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你原本就是这样。”
陆晗蕊安静地说着,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搁在他的桌案上:“这是我给你熬的绿豆莲子汤,摔了可惜,里头下了毒,你最好别喝。”
说完,转身要走,前一刻犹如死了一般的毕灵渊忽然活过来,上前将她从后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揪住稻草。
陆晗蕊原想挣开,但又想想自己的打算,一路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原本还有些愧疚,要在他的祭祖典礼上做那样的事情,又对不住他一回。
可现在,一丝愧疚也无了。
他们本就该向陆氏全族谢罪。
思及陆氏,陆晗蕊深深明白,此时还不是与毕灵渊撕破脸的时候,她早已做好了决裂的准备,但有些事情还没完成,切不可因着性情,功亏一篑。
之前身为宫奴,身陷囹圄,在他跟前伏地做小,一身轻软媚骨,就是怕失去他这个靠山。
如今也一样。
大不了就当回到了最初。
这样想着,陆晗蕊在他怀中轻轻转身,主动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将他垂下的鬓发缠绕在纤指间。
“皇上,你吓到我了。”
她怯怯地说着,细细的嗓音颤颤。